第2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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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燕珏陪着俞良走到教室前门，俞良在门框前站定，轻微调整呼吸，再擡头对上窗玻璃中谢燕珏的目光，他微微一笑。
谢燕珏将手放在他脊梁骨上，微微用力，“俞良，把腰直起来。”
俞良一怔。
“擡头，挺胸。”谢燕珏盯着玻璃中俞良的眼睛说，“你现在是一名老师，没有老师怕学生的道理，你爸妈在天上看见了，一定会为你感到骄傲。”
谢燕珏低头注视着他，“你更要为你自己感到骄傲，所以把背挺直了。”
突然被人戳中心中最软的部位，俞良眼眶发热，他以为没人会发现他的脆弱，从村里唯一的大学生苗子沦落为丧父丧母的寡夫，俞良的骄傲一瞬间破灭了，他缩在自己的壳里，面对别人的关心也好，嘲笑也罢，他总是淡淡笑笑，这是他最后的体面。
他总是习惯微微弓着身子，低着头，嘴角总是带着得体的微笑。
从那天开始的呢？成亲那天吧。
随着膝盖弯曲下来的是他的脊梁。
“咚”“咚”两声，他的自尊砸了个稀巴烂。
谢燕珏宽大有力的手撑起俞良微微苟起的背脊，附在他耳边说：“不要怕，我在这。”
俞良用力咬着小嘴唇压下想哭的冲动，再擡头时，他深吸一口气，昂首阔步迈进去。
下了课，俞良找了一圈谢燕珏没找着，就先回办公室备课，刚把下一节的教案写好，他摘下眼镜揉了揉眼睛，就有人进来。
“俞，俞老师。”蘑菇头抱着一摞作业本进来，将作业本放在俞良的书桌前，揪着手指磕磕绊绊说，“这，这是今天的作，作业。”
俞良戴上眼镜，他记得他昨天安排了班长收作业，他摸了摸他的头发，“谢谢你，你叫什么名字啊？”
“阿，阿苦。”蘑菇头受到鼓励擡起头，露出肉嘟嘟的笑脸，看起来可爱极了，两只眼睛像黑宝石一样水灵发亮。
俞良抚摸他脑袋的动作慢下来，紧皱着眉，“没有大名吗？”
阿苦摇摇头，似乎不明白什么是大名，“妈，妈妈一直叫，叫我阿苦。”
而后他有紧张巴巴地问：“这，这个名字不，不好听吗？”
阿苦，什么样的父母才会给孩子起名叫阿苦？甚至连大名都没有。
“不是这样，只是人总要有个姓名。”俞良耐心解释道，“姓名不是外号，姓是你的根，名是你的标志，而这个姓名会伴随你一生。”
阿苦似懂非懂地点点头，突然想起什么，眼睛一亮，从衣兜里拿出一个又红又大的苹果，双手递给俞良，“老，老师，这个给您，您。”
“嗯？为什么突然给我苹果？”
阿苦微低下头，“我想，想向您，道歉。”
“为什么要道歉？”
“就是，您，您能原谅顺，顺子哥吗？”阿苦扬起肉嘟嘟的小脸，满眼期盼。
“刘志顺？”俞良微微皱眉。
阿苦看他皱眉一下慌了，将苹果高高举起往他身前送，“我，我可以帮他向您道，道歉，对，对不起。”
俞良实在不忍心欺负一个孩子，从他手里接过苹果，“老师早就原谅他了，你不用帮他道歉。”
又忍不住问道：“你和他是朋友吗？为什么在学校没看见他？”
“他，他没读书了。”阿苦的情绪肉眼可见低落下去，正好外面有人喊他，他鞠了鞠躬，“老师，我，我先出去了。”
俞良批完作业准备出去溜达，其实是放心不下谢燕珏，批作业满脑子都是他，谢燕珏确实在教室外面守了两节课，但一下课就没看见他的身影，也不知道干什么去了，明明知道这么点地方他不可能走丢，但还是忍不住想找找。
正好走到食堂门口，张大娘连忙招呼他，“来的正好，赶上吃饭了。”
“诶大娘，我来找人的。”
张大娘的嗓门大，“找人？找谁啊。”
“您看见一个男生吗？长得挺高大的，寸头。”
张大妈一想，“你说的小谢吧？”
俞良皱着眉，“大妈你认识他？”
“他搁后面跟你大爷抽烟了。”张大妈让俞良跟他来，一边夸赞道，“这小夥子好啊，浑身都是劲儿，干活卖力，这不厨房没菜了嘛，你大爷今天去城里买了几袋土豆白菜，卸货的时候小谢就赶过来把东西全卸了……”
正说着，俞良掀开发黄的门帘看见谢燕珏坐在板车上，白色t恤肩头蹭了一层灰，指尖夹着一只村里人自己包的卷烟，和旁边的大爷聊得乐呵。
“小谢啊，俞老师正找你勒。”张大娘喊道。
谢燕珏一擡头，将烟丢在地上碾灭，一边回头和大爷说：“那行，我后天早上在村口等您。”
等他走过来，俞良顺手帮他拍着肩上的灰，“聊什么呢？”
“没什么，我说下次帮大爷一起去采购。”
还来不及多问，张大娘招呼他们来吃饭，“小谢你今天也留着吃啊！都别走啊，一起吃一起吃。”
俞良端着餐盘，大锅饭到底还是比不上家里的饭，原本俞良还担心谢燕珏吃不习惯，但谢燕珏端着餐盘坐下后就拿筷子扒饭了，还擡头看了他一眼，“傻站着干嘛，坐下吃饭。”
“没想到小少爷今天还发善心助人为乐了。”俞良在他对面坐下。
谢燕珏知道他是再揶揄自己，嗔怒地瞪了他一眼，“顺手的事，那大爷走路都不稳，我怕那一袋土豆压垮他。”
他嘴里嚼着饭，突然想到，“班里没出什么事吧？”
“能出什么事，我好歹也是快30岁的人了，总不能真让一群孩子欺负了。”
谢燕珏哼了一声，同样揶揄回去，“那还真不好说。”
两个人闲聊拌嘴的空档，俞良注意到旁边有人再看着他们，他转过头就看见狗蛋孤零零坐在餐桌上吃饭，阿苦一看见他就马上低下头假装吃饭。
“你怎么一个人吃饭，其他同学呢？”俞良问道。
阿苦低着头小声说：“他，他们不带我，我玩。”
“小结巴？”
俞良略带责备地瞪了谢燕珏一眼，谢燕珏“哦豁”一声，“果然当老师就不一样了，敢瞪我了。”顺手捏了捏他的脸。
两个人都是一顿，谢燕珏先反应过来，咳嗽一声，“你嘴角有饭。”
“嗯……”俞良移开视线，温声对狗蛋说道：“那你想跟老师一起吃饭吗？”
“想，想……”
“那你过来吧。”
阿苦双手端着餐盘在俞良旁边坐下，吃饭期间偷偷瞄了一眼对面的谢燕珏，又马上缩回眼，低着头继续吃饭。
俞良和谢燕珏一顿饭下来没说几句话，但俞良的耳朵尖一直红着，谢燕珏看到了笑他，“不就摸了一下吗？脸皮够薄的。”
俞良用脚在桌下踢了他一脚，很轻，谢燕珏看出他心情不错，故意逗他，“嗷”了一声，又被俞良瞪了一眼。
他知道再惹真不理他了，笑呵呵道：“吃饭吃饭。”
俞良注意到阿苦还在餐盘里扒拉着白米饭，旁边的红烧肉一块都没动，问道：“你怎么不吃肉，不吃肉长不高哦。”
“我，我喜，喜欢，留在最后吃。”说完，阿苦低下头不敢直视俞良的眼睛。
“那你吃完饭就回班上午休，老师先走了。”俞良摸了摸阿苦的头，和谢燕珏走了。
出了食堂，谢燕珏望着天突然说：“总感觉我在哪看见过他。”
“恩？”俞良看着他，“在哪？”
谢燕珏伸了个懒腰，皱着眉认真想了想，摇摇头，“不记得了。”
午饭后是集体午休时间，俞良要值班，谢燕珏要回去换衣服，刚出校门口，他就看见角落里一群男生围在一起。
“打死他！他又偷了东西准备翻墙跑！”
“小偷，有娘生没娘养，哦不对，是娘跟别人跑了哈哈哈哈。”
“他还敢还手！”
随后传来拳打脚踢的声音和痛呼声。
“看看他偷了什么？”
一个白色塑料袋被倒出来，几坨肥腻腻的红烧肉掉在地上。
“切还以为是什么呢。”
一个蘑菇头从人群中冲出来，一头撞翻抢他袋子的男生，瘦小的身躯站在人群之前，双目赤红，胸腔剧烈起伏，像只被激怒小兽。
男生们明显被激怒了，被撞翻的男生爬起来一脚把他踢到墙上，巴掌刚要落下却被人禁锢住了，转过头看见对上谢燕珏自带冷厉的脸。
“都干什么呢？欺负同学？”谢燕珏站在阿苦身前，一双鹰眼扫过每个人的脸，最后停在一个满脸麻子的高个子脸上，两个人各不服输互瞪着对方，他记得上次丢纸条都就是他。
转瞬间局势反转，男生们都不敢轻举妄动，最后麻子率先移开眼，“算了算了，走，不跟他计较。”
一群人闹哄哄地走了。
谢燕珏转过头准备看看小结巴的情况，结果看见小结巴蹲在地上伸手准备捡地上的红烧肉，谢燕珏连忙叫住他，“诶掉地上的还捡什么！”
小结巴吓得缩回手，恋恋不舍频繁回头看地上的肉。
不就几块肉吗，稀罕成这样。”谢燕珏说，“你擡起头看看，刚刚没磕到脑袋吧？”
小结巴听话地扬起脑袋，“没，没有。”
看见他脸的一瞬间，谢燕珏表情一变，他记起来他在哪见过他了。
和刘志顺一起，那天骂俞良的两大一小的“小”就是他。
“是你。”谢燕珏目光微敛。
小结巴连忙将头埋下去，背过身去，吓得颤颤发抖，“不，不是我，不是，我。”
“那天骂俞良的人是不是有你！”谢燕珏抓住他的手腕厉喝道。
“不，不是我，是别人，叫叫我们骂……”
谢燕珏表情一变，紧紧攥着他的手，“别人是谁？”
“是……”
“小苦！”
一声大喊使两人都回过头，只见刘志顺站在路口前，冷着脸，“过来！”
小结巴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趁谢燕珏没注意居然一用力跑了，扑到刘志顺怀里紧紧抱着他。
刘志顺拍了他背几下，同样毫不示弱地瞪着谢燕珏，牵着小结巴的手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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