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八章
江思渺拿着江鲸的手机, 一时间大脑发懵。
不会吧。
他下意识想否定这种可能。
什么都没有发生啊，江鲸也没有和他提过要去尝试什么变回原型的方法，他怎么可能突然变回去呢？
但心底却有一个声音在提醒他：你早料到有这一天了。
毕竟谁都不知道变回去的条件是什么, 江鲸本来就是突然变成的人类，突然变回虎鲸也很正常。
他从前最担心的不就是这个吗？
江鲸会在未来的某一天突然消失, 他不知道那天什么时候会来，所以才不断逃避自己的心。
可是为什么偏偏是现在？
明明他都已经想通了一切，决定鼓足勇气, 和江鲸谈恋爱，不去想其他, 只享受他们还在一起的每一天了。
为什么偏偏在这个时候让他失去江鲸？
江思渺觉得心脏处有隆隆的北风呼啸而过, 仿佛一把利刃，将他的心脏捅了个对穿。
他大脑空白地蹲下，下意识按亮了江鲸的手机。
锁屏界面亮起。
江思渺看着屏幕，稍稍愣了下。
上面的人是他自己。
那是江鲸不知道什么时候偷拍的, 他在沙发上坐着看电视的场景。江鲸的拍照技术还是一如既往地差，屏保里的他撑着脸, 露出半张侧脸，模模糊糊。
但江鲸一定是很喜欢, 所以才设置成了屏保。
江思渺摸着手机屏幕，像是想要体会江鲸的心情。
江鲸每天都说想他，也许那并不是一句哄他高兴的情话, 他是实事求是。
想他却不能见到他, 所以在自己不在的时候，江鲸就会偷偷看着这张屏保度过。
江鲸是真的喜欢他。
江思渺再次意识到这点时, 觉得连呼吸进去的空气都是痛的。
他觉悟太晚了。
他总觉得未来总会和江鲸分开，却总不想这个未来会是多远。
他也想过很多个和江鲸分开的场景, 大多数是他在海边最后一次拥抱亲吻江鲸，送他回归海洋。也许他们还会以人和虎鲸的身份再相遇，但是永远不可能在一起了。
但他从没想过，离别是这么突然的事情。
他们还没有正式告别过。
他还没来得及告诉江鲸，自己很喜欢他，很爱他，爱到愿意跨越世俗的规则丶战胜未知的离别和他在一起。
他还没能看到江鲸听到自己答应他时的表情，没能等到他热烈又感动地拥抱住自己。
江思渺坐在空荡荡的房间里，握紧江鲸的手机，想。
这就是失恋吗？
可如果有人问起来，你们是怎么分开的。他又怎么向人证明，他曾经和一头虎鲸相爱过？
这对他简直太残忍了。
江思渺浑浑噩噩地想，难道这就是上天对他的惩罚，惩罚他明知道自己的心却不肯开口承认，现在再也没有机会了。
—
“我们是正规的公司，培养出过许多的网红明星……”
敞亮的办公室内，画着全妆丶描了眼线的男人报出了好几个粉丝数几十万的小网红，得意说，“这些都是签了我们公司之后才红的。”
“你是新人，所以犯了很多新人的错误，目标受众找得不够明确，赛道也选的不好，很浪费你的资质。我们公司看中的就是你这一点，一定会帮你打造一个新的丶有效的路子。”
江鲸如坐针毡地听着对面的人滔滔不绝地说着他不太理解的名词，有点后悔。
他是不是就不应该来这里？
昨天，他在平台私信里看到一条消息。对方说是看中了他的潜力，想问他有没有意向签约公司。
有了江思渺前几次的叮嘱，江鲸这次谨慎很多。他刚开始当做骗子处理，只是后来看了对方的认证账号，还查了他们的公司，的确是个正规公司。
大约因为见过江思渺上班的样子，江鲸对于“公司”很有滤镜，觉得那是一群人在一起为一个目标而努力的团体。
所以江鲸来试试。
但是来了之后，他却发现这里和他想得似乎不太一样。
更关键的是，刚刚出门时他还因为忘记了手机没电了在充电，没有带在身边，都不能问问江思渺的意见。
“我们认为你应该转型做情侣博主，到时候剧本和合作演员我们都会帮你安排好，你只要负责出演就可以了……”
男人看着眼前的年轻人走神，有点不太高兴地蹙了下眉毛。
往常其他新人聊到这里都是最兴奋的时候，这个年轻人怎么回事？
他顿了下，提醒他说，“在听吗？”
“啊。”
江鲸说，“在听。”
他有点不明白地问，“你刚刚说，情侣博主？可是我男朋友不想出镜……”
“这和你现实的男朋友没关系。”
男人说，“我说了，会有合作演员。是我们公司的演技很好的新人，长得也不错。到时候你就和他配合。我们的设计是，前期依旧保持你男朋友的神秘感，之后我们会找个合适的时机恰到好处地‘掉马’，然后再炒作一下，话题度不就上来了吗？”
江鲸努力地理解着他的话，突然震惊道：“你想再给我一个男朋友？！”
他头摇得像拨浪鼓，坚决道：“不行，我男朋友肯定不答应。”
“又不是让你们俩真的谈恋爱！”
男人无语说，“你们只需要在镜头面前演戏，演戏懂吧？你们就是镜头前的合约情侣而已，下了播各回各家，不会逼你们假戏真做的。”
笑话，他还不了解现实男同吗？谈个几天就该分手了。真用真情侣还怎么经营账号？
“至于尺度问题，这个你也放心，不会有非常露骨的内容。”
要不然也过不了审啊。
最多就是亲亲嘴，再擦点边。没办法，现在擦边太赚钱了，就算卖腐是流量密码，那也得擦一下才能提高热度。
为什么需要这么做呢？
江鲸问：“可是我不是吃播吗？”
男人似乎被他的问题幼稚笑了：“这年头吃播都不火了，何况你拿什么和人家大胃王比？你现在这点流量都是靠你提男朋友才有的，你不知道吗？”
他翻了页合同，清了下嗓子，开始继续讲普通新人最好奇的福利，“我们公司的福利待遇是很好的，每个月有底薪。等你们播了一段时间，攒了人气后就可以开始带货，按照销量算提成——”
他说得投入，江鲸却更听不下去了。
从江思渺那里学来的礼貌让他耐着性子听到了底，在对方问出怎么样后坚决地摇了头。
“我想我还是不签了。”
江鲸站起身来，说，“我有男朋友，他不是我的合约情侣。我……也非常非常爱他，所以不可能和其他人拍视频。”
这是原因之一。
而另一个原因，江鲸犹豫了一下。
他觉得这个男人和海洋馆的饲养员太像了。
他们都想把自己培养成他们想要的角色，来讨好其他人类，无论这样的表演是不是他喜欢的，只要能够赚钱就够了。
他已经在里面受了二十年的苦了，自然不会再选择这一条相似的道路。
最后，离开前，他还是说了：“我不是动物，不喜欢表演。”
走出公司后，江鲸看着蓝天，呼出一口气，心情很好。
发现做人类的好处了。
以前不喜欢也不能拒绝，现在却可以看着对方震惊的神情大胆说不。
很自由丶很舒适。
是不是可能错过了一个赚大钱的机会呀？
江鲸往回边走边想，还是觉得自己的选择很对。
虽然可能确实赚不了什么钱，但想到要和其他男人一起直播，还要和他假扮成情侣，江鲸完全接受不了。
就算是假的，他的伴侣也有且只能有江思渺一个。
快回家！回家告诉江思渺这个消息！告诉他我在很多很多钱和你之间还是选择了你！
江思渺应该会被他感动吧？
—
最初的悲痛劲过了后，江思渺慢慢站起身。
虽然胸口还是很疼，但他的理智逐渐恢复了。
要去找江鲸。
他想。
哪怕江鲸已经变成虎鲸了，自己也要去找他。
这是他当初和江鲸约定过的，他一定会履约。
先去查门口的监控吧。
如果江鲸真的是凭空消失，那就说明他和来自己家那天是一样的，超自然力量来无影去无踪，不给他们任何准备时间。
如果确认了之后，可能得先去海洋馆找他。如果江鲸在海洋馆被困了，一定要想尽一切办法救他出来。
如果他不在海洋馆，就去他熟悉的大海。
他想找到江鲸。
江鲸也一定会想找他的。
即便他们不是一个物种了，但他们对对方的心是不会改变的。
到时候江鲸还能听懂他的话吗？
听不懂也没关系，他会拥抱江鲸虎鲸的身体，一遍遍告诉他，我爱你。
江思渺心里装着事，跌跌撞撞起身趔趄两步，走出卧室，正要去查监控的时候，大门被打开了。
他怔了下神，和走进来的人面面相对片刻，只见对面的人先笑了：“江思渺！你回来啦！！”
江鲸说完后飞奔过来，一把抱住了他，把他撞得手都麻了。
江思渺却不觉得痛。
他怔怔地看着眼前人，仿佛还陷在梦里，“江鲸？”
“嗯？”
“江鲸！”
“嗯！”
江思渺去捏他的脸，似乎想要确定他的身份依旧是自己熟悉的那个江鲸。
太好了。
你还在。
你还没有变回虎鲸。
江思渺抓住江鲸的衬衫，喃喃自语，“太好了，太好了，你没走，你还是江鲸。”
他又像是要哭，又像是要笑，好不容易劝说自己要面对现实，又突然接到了一个巨大的好消息，堪称人生大悲大喜一瞬间。
江鲸不解地低头看他似是红了的眼睛：“怎么了？”
他还没反应过来时，江思渺却一个擡头，莽撞地亲吻他。
他断断续续丶又十分急切地亲江鲸的眼睛，鼻子，最后是嘴唇，失而复得丶虚惊一场的喜悦勾出了他所有压抑的情绪，泄洪似地爆发出来。
江鲸虽然不明所以，但还是本能地回吻了他好几下，最后捉住他的手，再次问：“怎么啦江思渺，是不是工作不顺利？还是客户让你受委屈啦？”
江思渺摇头，只顾着再次亲吻他。
以前总觉得江鲸是个疯狂的丶喜欢和人类亲亲的接吻狂魔，现在回想起来，他自己其实也是，要不然也不会一次又一次地接受他的吻。
他攥紧江鲸的衬衫，在掌心揉成一团，另一只手勾住江鲸的脖子，亲得又凶又重。
唇齿相缠之际，江思渺感受到江鲸的体温和熟悉的气息。
不是梦。
江鲸真的还在他身边。
“江鲸。”
换气瞬间，江思渺看着江鲸的眼睛，说，“我喜欢你。很喜欢你。”
原先没有发现，直到以为江鲸突然消失，他才发现自己的思念浓度有这么深厚。
他爱江鲸，爱到愿意直面自己人性的自私。
“我想和你永远在一起。”
江思渺快速丶轻声而又郑重地说完后，再次吻了上去。
没敢说出口的下半句话混在吻里被吞咽下去。
所以，能不能，不要离开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