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八章
这房间隔音有这么差吗？
他们昨晚明明动静已经很小了吧。
江思渺心中嘀咕, 因为极度的尴尬都不敢擡头直视江望年，只小声请求道：“你能先别告诉爸妈吗？”
不是，等等。
江望年看着弟弟, 只觉得脑子轰地一下，像是有什么炸开了。
听到什么？
能听到什么！
他想起江思渺昨天下楼拿外卖时鬼鬼祟祟, 神神秘秘的样子，“刷”地一下站起身。
一瞬间，他像是全明白了, 不可思议地看向江思渺：“昨晚江鲸在你房间里？！”
江思渺懵了一下，下意识应了句：“……啊。”
不是都听到了吗？
两三秒后, 他忽然反应过来可能是他想岔了, 连忙站起身想重新圆回来，“不是，哥——”
江望年却已震声道：“你真的和江鲸在谈恋爱！！”
还不只是谈恋爱！
多半该做的都做了！！
“你们才认识几个月啊！”
如果说先前江望年还抱有一丝的希望，寄希望于是江扬童言无忌的误会, 在江思渺亲自认证后彻底魂飞湮灭，“你们, 你——”
江望年憋了半天，骂他也不好, 发火似乎也不对，只能丢下一句，“爸妈不会同意的。”
江思渺双手合十, 难得地请求他哥：“所以才让你先别告诉他们。”
江望年不同意：“这么大的事儿我怎么替你瞒着？”
江思渺反问他：“你当初早恋的时候我难道没替你瞒着？”
江望年：“……”
高中早恋和同性恋这两件事, 对于中国家长来说，还真的很难判别哪个更严重。
江望年被这句话戳得泄了气, 重新坐下后又问，“那我先问你另一件事。江鲸到底是什么人？”
江思渺：“……我男朋友。”
“我不是问这个！”
亲耳听到这三个字, 江望年还是差点没缓过气来。
他调整好几次心绪，才问，“他不是普通人吧？”
“……”
江思渺大致知道江望年猜到什么了，不由得有点后悔当初为什么要找他哥做体检。
“如果你真要和男人谈恋爱我也不是不能接受！关键是你不能找这样的啊！”
江望年一脸的恨铁不成钢，“你看这江鲸，身份不明，来路不明，很有可能不知道是哪里流窜过来的逃犯，你就算喜欢人，也不能什么错误都犯啊！”
江思渺愣了愣，有点没明白他哥在说什么：“什么逃犯？”
“江鲸啊。”
“他当初来做体检的时候还用的你的身份，是因为他根本没有自己的证件吧！今年选择不回家过年也是因为没有身份证根本买不了高铁票吧？”
以为自己发现了真相的江望年如连珠炮般咄咄逼人道，“我还搜过了，全国根本就没有叫江鲸的人，他的真名到底叫什么，是什么人，你究竟知不知道？”
没想到他弟还是个恋爱脑。
连这么危险的人都谈，还把人往家里带！
他的身份全是假的，万一是哪个连环杀人案的凶手怎么办？！
江望年心底全是后怕。
“……”
都什么乱七八糟的。
江思渺也没想到江望年居然调查得这么仔细，有点想笑，又有点笑不出来。
此时再编任何借口，江望年肯定不会相信了。
江思渺叹了口气，说：“我知道。”
江望年：“那你说，他到底是什么人。”
江思渺缓缓说：“江鲸他，不是人。”
江望年：“？”
怎么还骂人呢？
“江鲸不是人类。”
江思渺看向江望年，一字一句认真说，“我知道你可能不相信我接下来的话，但是我确实验证过，而且这确实是真的。”
“江鲸他是一头虎鲸。”
江望年：“？？？”
接下来的半个小时，江思渺把和江鲸相遇的起因和过程全部说了一遍——当然，刻意忽略了一些江鲸一见面就贴贴的细节，把他形容成了一个在海洋馆受尽虐待，化成人形后也无处可去的孤寡小虎鲸。总之，动心全是自己的错。
“我知道你可能觉得我疯了，为什么会和一头虎鲸在一起。但是……我真的喜欢他，我没有办法。”
江思渺扣着食指关节，说完一切后才稍稍松开了手，心里也轻松了不少。
这个秘密他背负了太久，终于有人和他一起分享了。
江望年比刚刚更懵了。
初时的怒火早已变成了难以置信的困惑。
他弟弟，居然爱上了一头虎鲸？
还是一头公虎鲸？
这就算是放在格林童话和聊斋志异里都未免有点太超过了。
江望年重啓一下快烧干了的cpu，勉强道：“等等……就算我暂时相信你说的话吧，可是，江鲸是一头虎鲸的话，他很有可能在未来会消失，到时候你要怎么办？”
“我知道，我没办法预料我能和他在一起多久，也不知道他会不会在未来的哪一天变回虎鲸。可是现在，我就想和他在一起。”
江思渺擡头，忽然笑了下，说，“所以你先别告诉爸妈，拜托你了，哥。”
弟弟从来没求过他什么。
人生中少数的几次请求，都是为了江鲸。
江望年内心五味复杂，也听出他的请求意味中的无奈。
他并不觉得自己能和江鲸真正长久地生活在一起，只是他想爱一天算一天。
江望年摇头，并不看好这段感情：“你背负的风险太大了。”
他提醒说：“他随时都可能离开。”
江思渺平静地点一点头：“我知道。”
江望年再次说：“就算他不离开，他的身份在人类社会里也依旧是不存在的，你是在和一个不存在的人谈恋爱。”
“我知道。”
“如果被其他人发现，你们的处境都会很危险。”
“我知道。”
江望年：“那你为什么还选择和他在一起？”
以他对江思渺的了解，他并不是会做出这种不理智选择的人。
江思渺舒然一笑：“因为我喜欢他啊。”
江望年所有说的，他都知道，他也很清楚自己会面对什么。
在初次发现自己心动的时候，他就意识到了这有多危险，试图想压下自己的感情。
江思渺说：“喜欢本来就是不受控制的。”
理性上有一百条放弃江鲸的理由。
但感性只有一条，他喜欢就够了。
江望年沉默片刻，再次问道：“那江鲸呢？他怎么想？他应该根本不理解你们面对的问题吧。”
如果说他二十多年都以一头虎鲸的身份生活，就算乍变成人，应该也很难适应人类的身份。
虽然他可能是喜欢江思渺，可是他真的明白那代表着什么吗？
虎鲸就是虎鲸，虎鲸的思维怎么能和人类相比？
江思渺摇头说：“我很确定，他愿意和我在一起。”
“不，我还是要找他谈谈。”
江望年下了决断，“这次你不要插手。你现在是恋爱中的人，智商为零，江鲸说什么你都会觉得是对的。”
江思渺：“……”
那倒也不至于。
江望年：“我是你哥，我有义务替你检验，我弟弟爱的人是不是值得的。”
他不相信虎鲸真有爱人的能力。
他最多就是初来人间，依赖江思渺，根本不清楚什么爱不爱的。
他不能让江思渺被他耽误了！
江思渺现在爱得正上头，他得点醒他们俩才对！分开才对彼此都好！
见江思渺想要阻止，江望年说：“你不同意的话，我会直接告诉爸妈。”
“……”
江思渺沉默一下，妥协道，“行吧。”
顿了顿后又说，“但你得答应我，不能故意针对他——虎鲸毕竟是我们国家的保护动物。”
江望年：“……”
—
想找江鲸单独谈话并不太容易。
他的警惕性很高，似乎永远待在江思渺身边，最后还是江思渺帮着他编造了一个要给江鲸做一下家庭基础检查的借口，单独把他约在房间内谈话。
之所以用这个借口，一方面是不令人怀疑，另一方面，江望年也是想检验江思渺说的话到底真不真实。
江鲸真的是虎鲸吗？
江望年亲自又给他测试了一遍几个人体基础数据。
体温偏低，
血压正常，心跳也正常。
无论从外观，还是从检查来看，都看不出江鲸原先是一头虎鲸。
这从生物学的角度是绝不可能的。
江思渺不会被人骗了吧？
江鲸见他表情凝重，以为查出来什么，也有点紧张说：“是我身体怎么了吗？”
江望年回神，装作什么都没有的样子，脑子一转说：“没有，很健康。对了江鲸，我能问你几个问题吗？”
江鲸：“你说。”
江望年说：“宫廷玉液酒——”
江鲸满脸懵逼：“？什么？”
江望年又唱了一句：“起来，不愿做奴隶的人们——”
江鲸更懵逼了：“啊？”
好吧。
看他迷茫的表情，确实不是人类——至少不是现代社会的人类。
江望年收起听诊器，看着江鲸，很单刀直入地问：“那么，第三个问题。你和思渺在一起多久了？”
江鲸猛地一惊。
这是能说的吗？！
江思渺在和他谈地下恋情，告诫过自己谁都不能说。
江鲸拼命摇头：“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江望年道：“思渺已经告诉我了。”
江鲸还是一个劲儿地摇头：“没有的事儿。”
嘿。
没想到这小子的警惕性居然比江思渺还高。
江望年只得继续说：“他真的都告诉我了，除了你们在谈恋爱，还有你原先在蓝天海洋馆里生活，曾经是一头虎鲸的事情，他统统告诉我了。”
江鲸瞬间睁大了眼睛。
这确实是只有他和江思渺知道的事情。
他问：“他真的都告诉你了？”
江望年点了下头。
江鲸虽然觉得很突然，但还是选择相信江思渺的决定。
他既然这么做了，就代表江望年也是可以信任的人。
“那你也知道我是虎鲸了。”
江鲸却不显得有多慌，只反过来叮嘱江望年道，“请你还是替我们保密。江思渺说这件事不能被太多人知道，否则会有危险的。”
“……”
居然还教育起他来了！
江望年缓了缓，开口说起自己的正题：“我现在也知道你们的处境了。你们谈恋爱……我也不好说反不反对，但是我想说，思渺他，真的很喜欢你。”
江鲸语气肯定道：“我也很喜欢江思渺！！”
“可是，你也知道，你是一头虎鲸，江思渺是人类吧。”
江望年说。
江鲸回道：“人类的规则里，没有规定人类和虎鲸不能谈恋爱。”
“……”
江望年被噎了一下。
他在知道江鲸是虎鲸的时候，几乎没有把他当人类看，也从来没想过他的逻辑完整，甚至更胜人类。
他继续说，“我不是要阻止你们。我只是要你想一下，你既然是一头虎鲸，那就还是向往大海的吧？”
“思渺真的很喜欢你，我不希望他有一天因为你离开而伤心。所以我一定要先问清楚你，如果让你永远不变回虎鲸，永远只能当人类，而且是当没有健全身份丶只能在江思渺身边生活的人类，你也愿意吗？”
江望年盯着他的表情，问道。
江鲸到底有没有意识到这代表着什么。
他当初为了自由，从虎鲸变成了人类，未来会不会也为了另一种自由，从人类再变回虎鲸。
只要江鲸迟疑，犹豫，他就可以将这件事告诉江思渺，他们应当做出对彼此都更好的选择。
江鲸听着他的问题，歪了下头，似乎是觉得这个问题有点奇怪。
“为什么不呢？”
像是觉得好笑，江鲸笑了出来，“这就是我想要的啊。”
“我知道，我知道江思渺在担心什么。他怕我还是向往大海，未来有一天会离开他。可是我答应过他，我要永远和他在一起，所以我一定会做到的。”
“我不知道我变回去的条件是什么，但是起码有一条，就是我应该自己愿意吧？”
“但现在，我更愿意和江思渺生活在一起。”
江鲸神色认真，语气越来越确定，“我和你一样，我也不愿意江思渺伤心。所以明年，后年，十年，二十年，我都会在江思渺身边的。既然我答应江思渺过，永远就是永远，那么我一定会是他最优秀，最称职的伴侣的！”
江望年愣了愣。
江鲸说这些话时，简直比十八岁和爱人告白对自己还要坚定。
江望年忽然知道江思渺为什么会喜欢虎鲸了。
人类会权衡利弊，试图算出最优解，尤其是成年以后，更是每走一步都瞻前顾后，生怕输了一丁半点。
但虎鲸不会。
喜欢就是喜欢，是纯粹的喜欢。
是一鼓作气的喜欢，是勇往直前的喜欢，是承诺了就是永恒的喜欢。
他不知道自己是该欣慰还是该遗憾，欣慰于江思渺终于找到了对的人，也遗憾这终究是一条充满荆棘风险的道路，他们走的每一步都是艰辛的。
他能相信江鲸吗？相信一头脑回路清奇的虎鲸？
“思渺他从小就很独立。”
江望年忽然说道，“虽然我是哥哥，但从小到大，他几乎从来不需要我照顾他，反而是我拜托他帮忙的时候还多一点。”
所以他一直觉得，他拥有个无所不能的完美弟弟。
直到今天，他才发现，完美的江思渺在爱上人的时候，也会有不理智，不冷静的那一面。
这似乎也没有什么不好。
爱人的江思渺，对着他说出因为喜欢是不受控的江思渺，反而更加生动，更加可爱了。
万幸他爱的人，比他看起来更恋爱脑。
有时候，动物或许真的比人类更加忠诚。
“留在他身边吧。”
江望年说，“我会想办法帮你们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