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隆基喘着粗气,显然十分生气。
当然,他也说的是气话。
在他心里,李璘断无和安禄山勾结的可能,李璘住在十王宅,一举一动都受到监视。
只不过现在李隆基疑心病很重,他已经有些怀疑哥舒翰了,但不能对李璘说。
杨玉环赶紧轻轻捶着李隆基的背,安慰道:“三郎莫恼,十六郎兴许是在哪里听了妖人的疯言乱语,邪气入体所致。”
“不闻不问?”李璘心里直翻白眼,除了太子李亨,李隆基的二十多个儿子,谁有资格过问这些事。
他看到李隆基如此反应,慌忙跪下,但心里却并不慌乱。
赌归赌,李隆基是什么样的人他还不清楚吗。
防儿子和防贼一样,听得进去才怪了。
自负的人哪里听得进去别人的意见。
但是,李璘冒险前来,并不是单纯想挨顿骂。
他低着头,眼珠子悄悄一转,悲痛道:“儿不是对国事不闻不问,是有心无力。自一月前儿触怒阿爷,被阿爷责骂,生了场大病醒来后。”
“儿总想着为阿爷解忧,好减轻罪过。故开始细心研读兵书,想着在平叛大业上出一份力。”
“一月来,儿闭门研读兵书,略有些拙见,未敢妄言。今日惊闻哥舒翰大帅要出潼关,才来宫中谏言。”
“还望阿爷明鉴。”李璘又补充道。
“纸上谈兵尔!”李隆基没好气地评价了一句,心里倒是没那么生气了。
他感受到了李璘的赤诚,确实是心系大唐。
李璘自小就聪慧,好学上进,读兵书不难,有这样的心思倒也正常。
他也清楚李璘对于国事不是有心无力,是不敢有心。
“阿爷说的没错。儿是纸上谈兵。”李璘自嘲道:“可儿听闻那在河北立下赫赫威名的郭帅与李将军也曾上奏,建议大军固守潼关,阿爷是不是多考虑考虑?”
李璘决定冒险再劝劝,万一李隆基听进去了多好。
听到李璘这么说,李隆基脸色又变差了。
“朕乃天子!你认为朕不如他们站得高看得远?”
听到这话,跪在地上的李璘心瞬间凉了大半截,李隆基真的太自大了。
“阿爷英明,兴许郭帅他们都错了。”他赶紧找个台阶下,没敢再坚持。
“回去吧,好好做你的永王。”李隆基淡淡道。
“儿......”李璘却又想再辩解几句,话到嘴边咽了下去,看样子李隆基是真听不进去了,只能想想其他办法。
“儿告退。”他轻轻道。
李隆基盯着李璘消失的背影,轻轻说道:“玉奴,你说如果潼关真的失守了,我们该怎么办?”
“三郎,怎能说这等不吉之语,你可是天子。”杨玉环嗔了一声。
她又好奇问道:“既然这样,你刚才怎么在十六郎面前那般模样?”
“天子也是人啊。”李隆基感叹一声,“朕老了。”
“现在诏书已下,即将发往潼关,朕这个时候再收回成命,军心稳否?天下人怎么看朕?”
“再说了,朕认为哥舒翰能赢,最多出些小差池而已。”
“二十万对四五千,优势在我,派个三岁稚童做统帅也能赢。”
还有句心里话,李隆基没讲,那就是哥舒翰未必靠得住,擅自杀了杜乾运实在是给了自己当头一棒,不得不防。
......
回到十王宅中的永王宅,李璘又陷入了沉思。
第一条路真是行不通了,看样子李隆基无比自信,哪怕是李世民托梦,恐都不能令他改变主意。
父子感情这张牌更对李隆基没有任何作用。
第一条路暂时失败!
最坏的打算下,得想想另外几条退路。
……
“十六郎,怎么了?”
侯莫陈妃看到李璘回到家就闷着头沉思不语,不免心生诧异。
“圣人可是训斥你了?”她又问。
李璘笑道:“那倒没有,你说要是叛军打进长安,我们怎么办?”
侯莫陈妃挺贤惠,虽没有杨玉环那么国色天香,却也是位容颜俏丽、知书达礼的贵妇。
李璘挺喜欢这个便宜媳妇,一月来没少折腾她。
“你失心疯了?”侯莫陈妃大惊,压低声音道:“你进宫面圣,也是这么说的,被训斥了一顿?”
“那倒没有。”李璘不打算费口舌告诉侯莫陈妃实情。
侯莫陈妃白了眼李璘,“叛军打不进来的,哥舒翰大帅肯定能大胜。”
李璘心里叹气一声,反驳道:“事无绝对。别忘了,苻坚的淝水之战怎么输的,曹操又是怎么赢了官渡,输了赤壁的?”
“我觉得我们必须要做好准备。你想想,潼关天险一旦失守,长安怎能守得住?别看我是永王,你是王妃。长安城这么多达官贵人,一窝蜂逃跑的时候,谁能顾得上我这个永王?”
李隆基生了二十多个儿子,李璘作为永王,算是得了些恩宠,可乱起来的时候,真不好说。
更何况,李隆基对这些儿子防的很紧,亲情淡漠,刻薄寡恩。
开元、天宝年间的皇子过的是最窝囊的,和贞观年间相比,一个天一个地。
听完李璘的话,侯莫陈妃顿时怔住了。
她皱着眉头,认为李璘说的有那么一点道理。
“那你说怎么办?”她问道。
李璘有种向侯莫陈妃泄露一些天机的冲动,但侯莫陈妃胆小怕事,容易被人看出端倪。
事实上,他也不打算再告诉其他人。
“我想想。”他摩挲着下巴,皱着眉头开始思考。
过了一会,他缓缓说道:“准备些上等贵重财货,分开装两份,我要见陈玄礼和三郎。”
陈玄礼乃龙武大将军和禁军统领,是一路护送李隆基西行的关键人物。
三郎自然是李隆基三子太子李亨。
在这个节骨眼示好陈玄礼和李亨,总是益处多多的。
李璘亲生母亲早早去世,李亨将李璘自小抚养大,晚上甚至亲自搂在怀里。
所以,俩人虽为兄弟,实亲如父子。
只是,李璘长大后,在李隆基变态般的御子之道下,性情大变,渐渐疏远了李亨。
现在,李璘打算尝试化解尘封的冰层。
“这些时日府里开销甚大,孩子们也不省心,要拿很多出来吗?”侯莫陈妃有些犹豫,她很舍不得。
“还有,见陈将军乃是犯禁之举!小心监院告状!”她又强调了一句。
“别管那么多,让你拿你就拿!”李璘瞪大了眼睛,叱道:“等叛军到了长安,什么财物都化作土了。此时不用,更待何时?”
“那不是还没来吗?”侯莫陈妃带着一丝哭腔反驳道:“现在一股脑送出去了,叛军再没来,我们后面吃什么喝什么?”
“哎!”
他哪里看不透侯莫陈妃的心思,就是个守财奴。送点财物还能把家里搬空了不成?
重重叹气一声,李璘柔声道:“把那些什么字画、金银玉器、上好的丝绸多准备点吧,反正我也不怎么喜欢,你喜欢的留下就行。”
“好……”侯莫陈妃勉强应了下来。
就在李璘和侯莫陈妃商议之时,催促哥舒翰出战的宦官带着拟定好的圣旨,准备启程。
此时,夕阳西下,天空被染成了橘黄色。长安城里,许多人纷纷抬头,欣赏这一美丽的画卷。
平康坊里,大概是无数文人墨客、高官大阀为了庆祝哥舒翰大军即将旗开得胜的缘故。
坊里欢声笑语、觥筹交错四起,官宦子弟多如过江之卿。
唯有李璘,只觉得一股苍凉的黄昏落幕之意扑面而来。
夕阳无限好,只是近黄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