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是六月末,正是一年内最炎热的时候。
连日来一直无雨,潼关周边的树木早被砍伐一空。
晚上倒有夜风,稍感凉爽。
要是白日里着甲,走不了几十步就大汗淋漓。
这也是安庆绪此刻最为头疼的地方。
不着盔甲,士兵就是城墙上守军的活靶子,毕竟盾牌不能护住全身;着盔甲吧,又很影响战斗力。
他和崔乾佑、田乾真经过一番紧急商议,决定不着重甲,部分披轻甲上阵。
硬拿人命填。
这次是彻底豁出去了。
之前连着几次全军出击,被打退后。面对李璘层出不穷的计谋,没有好办法解决前,安庆绪多多少少都有点担心。
大规模的损耗有点吃不消,就选择了暂时休整。
压箱底的东西也没有真正掏干净。他依然留了一些,幻想着用于攻长安。
现在,安庆绪已经没有可以后退的余地了。
因为,田乾真说了一番话,让他下了死心。
“禀晋王,我从洛阳临走前,看到陛下非常生气。他对你破口大骂,说要是一两日内再拿不下潼关,就要召你回洛阳,让你好受。”
“这也是魏王为何如此态度对你的原因。”
“若还打不下潼关,晋王你一旦回到洛阳,必有灾殃啊。”
“我建议,少量着轻甲,唐军只有四五千余,我们尚有四五万。我们不停歇攻城,耗也把他们耗光。”
“一旦占据潼关天险,即使损兵折将颇多,那李三郎肯定被吓破了胆,长安城必是囊中之物。”
“末将愿领一万先锋攻城,誓要斩将夺旗!”
......
潼关城里,虽然没有了树木,可蝉鸣却此起彼伏,很吵闹。
李琩无意发现了守军尚有四十余匹马,很是讶异。
“十八郎,听说你们把军马都吃完了,怎么还剩这些,每匹马还膘肥体壮的?”
王思礼眉头一皱,退至几人身后,他不擅长逢场作戏。
“奥,是这样。”李璘不慌不忙道:“这是留着往长安报信用的。”
“那也有点多了.....”李琩丝毫没意识到自己戳破了什么。
倒是一旁的李俶看着军马,若有所思,似乎明白了什么。
“就你话多。来,我给你介绍一些好玩的东西。”
李璘连忙岔开话题,准备说些什么。
就在这时,斥候急报,“贼军攻来了。”
“来的正是时候!”李璘猛拍大腿,“随我来!”
李琩和李俶跟着李璘几人到了城墙上,往外一瞧,只见密密麻麻的叛军如洪水般涌来。
许多叛军都赤裸着上身,被太阳晒得通红。
“嗯?是田乾真。”
王思礼远远看到了一个熟悉的人,赫然正是独眼龙田乾真。
田乾真骑着高头大马,穿着轻甲,指挥着万余大军向城墙发起了进攻。
“想办法再干他一箭。”李璘道:“让他彻底变成瞎子。”
“这么远,做不到。”高适摇头道:“他上次吃了亏,这回不会轻易到城下的。”
“我也就随口说说。”李璘扭头看向旁边的李琩和李俶,认真道:“等会箭雨来袭,一定要躲好。箭和弩可不长眼。”
“你们要是出了事,我没办法向圣人和太子交代。”他补充了一句。
李琩看着凶焰滔天的叛军,哪里见过这大场面,不免有些害怕。
他一脸正色道:“十六郎,我想先回长安城向圣人复命。”
再不跑,等城破了,吾命休矣。
说完,他眼神微微示意李俶也表个态。
李俶看起来很踌躇,很快咬牙道:“我打算看看再说。”
“不过,希望十六叔给我留匹快马。”他低下头,很不好意思。
李俶到底也是怕死,对李璘也没多大信心。只是来潼关前,李亨再三叮嘱他要多看看李璘。
李亨的话,李俶不得不听,只能照做。
王思礼白眼几乎翻上天,毫不客气道:“寿王,刀剑不长眼,我们可能护卫不周,那你快回去吧,我们就不送了。”
“广平郡王去石堡躲着吧。”
两个有眼无珠的家伙,王思礼心里只想笑。
被王思礼这么讥讽一句,李琩又犹豫了,他看了看一脸平静的李璘,又看了看丝毫不慌的高适。
一时间感到进退两难。
要不是和十六郎情谊深厚,早该离去。
也罢,也许以后见不到十六郎了,多陪陪他,好歹带句遗言回长安。
于是,他很勉强地挤出一丝笑容,“那我待一会便是。”
“我......我也在此看一会。”李俶低着头说道。
“好。”李璘淡淡说道:“好戏要开场了,请君观之。”
城下,倾巢而动的叛军后方,有人很享受。
孙孝哲和高尚、安忠顺、张通儒为了躲避烈日的侵扰,坐在一个简陋的,由破布做成的帐篷下。
几人一边喝着茶,一边看着即将发生激烈战斗的战场。
“殿下,我们就这么看着吗?”
安忠顺有些跃跃欲试。
“你去帮他吧,我不拦着。”孙孝哲面无表情道。
高尚赶紧使了个眼色,安忠顺便乖乖闭嘴,不说话了。
“殿下,晋王要是攻下潼关怎么办?”张通儒小心翼翼问道。
“潼关能坚持这么久屹立不倒,他不付出点惨痛代价是拿不下的。”孙孝哲认真说道。
孙孝哲能得安禄山赏识封王,绝不是只靠母亲的大腿,他也是个凶名在外的猛将。
此刻,对潼关战事一观便知。
安庆绪的大军战斗力如何,他很清楚的。
他嘴上虽然嘲笑安庆绪迟迟攻不下潼关,心里却很清楚潼关确实很难啃,不容小觑。
“他若是拿下了潼关,必伤筋动骨,短时间内无余力再攻下长安。我们就趁此机会,带着八千精兵长驱直入长安。”
孙孝哲冷笑道:“桃子我摘定了。”
“要是拿不下,晋王大军与潼关守军,必折损颇多,两败俱伤。”高尚补充道:“我们也能趁此机会领兵夺潼关,拿下长安,立不世之功!”
“没错!”孙孝哲抿了口茶,得意至极,“无论安庆绪打得如何,对我们都是好事,打的越惨烈越好。”
“除非李璘开城门投降。”
“哈哈哈哈,我们只需要在此看戏,等着就是了。”
顿了顿,他随口对身后的亲兵吩咐道:“去拿点好酒来,看戏得喝酒才有意思。”
“喏。”
酒未送到孙孝哲身前时,潼关城下的战斗终于打响了。
依然是熟悉箭雨压阵,数不尽的竹梯被叛军士兵背着向前冲。
但这次有了变化。
战场上稍远处竖起了四座高大的巢车,用来观察潼关守军情况。
巢车上用坚木竖起两根长柱,柱子顶端设一辘轳轴,用粗大的绳索系着板屋置于辘轳上。
辘轳上装载的板屋高约一丈,四面开有十余个瞭望孔,外面蒙着三层生牛皮,以防守军矢石破坏。
板屋通过辘轳车升高数丈,几乎接近城墙高度,板屋内有两名士兵。
一名负责观察城墙上乃至城内情况,随时说与另一名士兵。另一名士兵则将情况转述给板屋下方的传令兵。
传令兵再将情况分别报至田乾真与安庆绪。
白日里视野十分开阔,巢车上的士兵将城头情况尽收眼底。
与此同时,配备着强弩,用铁皮包裹着的巨大冲车也被数十名士兵推着前行。
安庆绪彻彻底底把所有的东西都拿了出来。
崔乾佑也是如此。
五万大军并不是都隶属于安庆绪,有不少是崔乾佑的嫡系。崔乾佑若作梗,安庆绪也难以完全使唤动。
输红了眼的俩人已站在了悬崖边,退无可退。
赌徒的兜里连一个子儿都没了。
这一战,不成功,便成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