潼关,明亮的月光将清辉缓缓洒在城头,城墙上斑驳的血迹若隐若现。
半睡半醒的安庆绪被侍从叫醒。
“晋王殿下,有两名塘骑返回来了。”
安庆绪猛然惊醒,“带进来。”
这动静也被其他人察觉,在两名塘骑刚刚迈进安庆绪的营帐中时,紧挨着安庆绪营帐的孙孝哲也到了。
当然,崔乾祐、高尚等人也随后跟着进了营帐。
一名塘骑顾不得擦额头上的汗水,急促道:“我们的人在中途遇到了唐军塘骑!应是朔方军!”
“这么快?”安庆绪大惊,“看来是此前那波被我们探知到的奇兵。”
“有查清楚他们驻扎在哪里吗?”
那塘骑犹豫了一下,说道:“还没有,我俩先急着回来报信了,其他兄弟还在探查,稍晚就会有消息。”
崔乾祐拿起桌子上的地图,沉吟道:“无非是华阴、渭南、灞上,从我们派出的塘骑返回的时辰来看,应该是华阴!”
“没错。”高尚点头,“应是华阴。”
孙晓哲出了口粗气,冷冷道:“既然是先锋,最多五千。华阴城不如潼关这么难打,可以冒险倾力去攻试试。”
“不能急。”安忠顺劝道:“李十六的潼关军情况不明,而且还有五万城防军。”
五万城防军的存在对叛军来说不是什么秘密。
“城防军不堪一击,还有两万是用来防着李十六的,有何惧之?”张通儒反驳了一句。
“此一时彼一时,你不要小看李十六,没有他,潼关早是我们的囊中之物了!”安忠顺声音变的很大。
“我看你被吓破了胆!”张通儒看向孙孝哲,闷声道:“末将愿领三千先锋,绕路偷袭华阴,为拿下长安再添一功。”
“哼,就你?”
“不服?”
“我就是不服!”
孙孝哲叱了一声,“都别他娘的吵了,老子脑袋都要炸了。”
安忠顺与张通儒互相狠狠瞪了一眼,便不出声了。
崔乾祐忧心忡忡,好不容易拿下了潼关城,却怎么也高兴不起来。
作为在灵宝大败哥舒翰二十万大军的将领,他很清楚孤军深入长安的危险性。
自潼关到长安,虽然是一路坦途,但南北两侧皆可能出现伏兵断后路。特别是南侧,自华阴到灞上,崇山峻岭不断,很适合藏兵。
“朔方军先锋兵力是不多,可谁敢保证长安城再无其他兵力?潼关军到底去了哪里?”
崔乾祐看向所有人,“朔方先锋军往我们这里派出塘骑,说明他们没遇到潼关军。否则,何须来潼关?”
“也就是李十六领兵过了华阴后,朔方军才到华阴。你们有没有想到,为何李十六急到连个气也不通就走了,李十六到底做什么去了?”他认真分析了很多,竟然猜到了一些真相。
高尚抚须,止不住点头,“是这个理,朔方军经河东,应是从北到的华阴,自然遇不到一路往西的潼关军。”
“那他们会不会用疑兵之计,故意这么做迷惑我们?”安庆绪发问。
“可能性不大。”崔乾祐缓缓说道:“潼关军走的如此急切,带不走的付之一炬,怕是有什么急事。”
“我觉得——”他的声音戛然而止。
“行了行了。”孙孝哲不耐烦了,打断道:“说来说去,都是废话。”
“拖下去,夜长梦多,等朔方大军全部回援,再拿长安难如登天。”高尚默默补充道:“到那时,陛下恐怕会怪罪各位。”
一提到安禄山,所有人的脸色都变得不好,尤其是安庆绪,他已经能想到回到洛阳后会受到什么惩罚了。
缠着布的左手腕微微动了动,他感到很痛。
“攻也不是,不攻也不是。”安庆绪面无表情道:“等其余塘骑返回来再说吧。都说的有道理,到时候根据获取的情报再商议也不迟。”
“我们还有两日时间。明天晚上,走的再远的塘骑也该回来报信了。”
“散了,抓紧休息。”安庆绪下了逐客令。
做了这个决定后,他反而觉得慌乱的内心有了些许平静。
拿不下长安,就一直守在潼关好了。他在内心对自己说道。
洛阳,安庆绪暂时是不想回了,除非安禄山强行令他回去。
......
天色微明时,华阴迎来了自西返回的使者。
此前,仆固怀恩收到了往东去的塘骑带回的消息,他已经知晓潼关被叛军所占。
此刻的他,急的像热锅上的蚂蚁,准备见势不妙,就往西撤退。
三千人怎可挡住数万大军,尤其是叛军不少骑兵千里奔袭,可从华阴北绕过华阴,前后夹击华阴。
“永王到底在搞什么?为何偏偏在这个时候丢了潼关?是城陷人亡还是弃城而逃?”
仆固怀恩来回踱着步,心神不宁,忽听外面一声高喝。
“报,去往长安的使者已返回。”
“快,速让其进来。”
......
洛阳,安禄山刚刚听到侍从李猪儿告知潼关传来了烽火,这意味着潼关已经被安庆绪拿下了。
这让他因为身体每况愈下而暴躁的心情好转了不少。
“去,把严庄叫来。”
“是。”
李猪儿正准备要出屋子,却被安禄山踹了一脚。
“扶朕起来,再去叫,狗奴一点眼力都没有。”
“是是是,奴该死。”李猪儿小心翼翼扶着肥嘟嘟的安禄山从床榻坐起,待其坐在椅子上后,才退了出去。
走到门口时,他怨毒地看了已经半瞎的安禄山一眼。
没一会儿,一身青衫的严庄进了安禄山所在屋子。
“严庄,你说潼关已在我大燕之手,长安是不是指日可待了?”安禄山问道。
严庄鼻翼微微动了动。正值盛夏,他能十分清楚地闻到安禄山身上的烂疮散发出的难闻气味。
真不知道李猪儿整日里服侍他,怎么能受得了。
严庄心里哀叹一声,小心说道:“是的,我想晋王与魏王会一口气拿下长安,绑着李三郎,献上杨国忠人头,送到陛下身前。”
“到那时,陛下就可以骑着高头大马,走进长安城,坐在太极宫、大明宫、兴庆宫的任意一把龙椅上,君临天下,威加四海!”
“去你娘的!”安禄山大怒,抄起酒杯直直朝着严庄砸了过去,骂道:“朕的身体还能撑到一路颠簸到长安?”
“听你的意思,朕的洛阳不如长安?”他喘着粗气,死死瞪着严庄。
严庄摸了下被酒杯砸中的额头,一看丝丝血迹,却不敢有半句怨言。他没想到本来是报喜的,反而挨了顿训斥。
未敢多想,他赶紧起身跪下,低三下气道:“臣愚钝,臣知错,陛下恕罪。洛阳乃龙气汇聚之地,远胜长安。”
“哼。”安禄山再骂道:“你和丞相商议,写封信,就说是朕说的。告诉我儿和孙孝哲,限五日内拿下长安。否则,朕要扒掉他们的皮!”
“五日......”严庄忍不住轻轻嘀咕了一声,心里想到朔方军已经在赶往长安途中,万一还没有兵临长安城下,朔方军到了,该如何是好。
安禄山眼睛虽快瞎了,耳力却很好,听到这话,又是怒从心中来,再次拿起抓一个酒杯朝着严庄扔了过去。
“你对朕有意见?”
还好,这次安禄山没砸到严庄。
严庄赶紧磕头,“臣不敢,臣立刻就去找丞相。”
“滚吧。”安禄山怒气冲冲。
伪燕的丞相是大唐前文部侍郎兼河南尹达奚珣,协助封常清在河南抵挡叛军时,兵败被俘。
安禄山伪燕初建,手底下打仗的猛将如云,却缺理政文臣。
于是,安禄山便将有着丰富为吏经验的达奚珣任命为丞相,处理俗务。
实际上,严庄才是他的心腹和事实上的宰相。
伪燕各地领兵在外的大将,汇报军国大事往往都先要通过严庄,经严庄审议后才呈送安禄山。
严庄滚出了屋子,望了望那间阴郁、恐怖的地方,心中一股微弱的火苗又壮大了不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