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过乾清门,高凌曦一眼就瞧见了庄严肃穆的乾清宫,这还是她第一次来这里,第一次如此近距离的感受天朝威严。金黄的琉璃瓦铺就重檐庑殿顶,映着冬日的阳光泛起金灿灿耀目的光芒。整个宫殿坐落在汉白玉的石台基之上,连廊九间,深五间,宏伟壮丽。
而此时此刻,她的夫君应该已经下朝了,正在这乾清宫的南书房里批阅各地呈上来的奏折。威严的天子俊逸而专注,手持朱批、独掌乾坤,这该是怎样的一幅画卷呢?高凌曦提起裙摆,迈上玉阶,领着碧澜一人,缓缓走上前去。
王进保今儿个当值,正在御前伺候,看着是慧贵妃来,紧忙迎上前来:“贵妃娘娘万福,奴才给您请安了。”
高凌曦微微一笑,明眸潋滟:“王公公请起吧。皇上这会儿是否有空?若是方便,劳烦公公为我通传一声。”
因着前朝政事忙碌,王进保鲜少见宫嫔来求见皇上。有也无非是皇后隔三差五的送些汤羹、糕点过来。此时慧贵妃领着近身的侍婢来,想必是有事儿求见。故此不敢耽搁,王进保恭顺道:“奴才哪里当得起娘娘一句‘劳烦’,请娘娘于庑房稍微休息,奴才这就去通传一声。”
“多谢。”高凌曦并未踏足乾清宫,反而规规矩矩的侯在了原地。毕竟这里不是王府,规行矩步都如履薄冰,她实在不敢仗着自己的贵妃的身份,恣意轻率。自身的处境,如同踩在脚下的碎冰随时都会裂开,一个不小心就得要掉进冰窟窿去了。
万劫不复,大抵就是这个意思呵!
如此一来,王进保也瞧出了这位贵妃娘娘的心性儿,到底不是跋扈之人。遂不多话,紧着就去请示了皇帝。
碧澜蹲下身子,整理好慧贵妃腰间玉佩垂下的缨络,只一松手,那凛冽的冬风捣乱似的又胡乱的吹了一通。碧澜再将其捋顺,松开手时,那缨络又给风儿吹得凌乱不堪。碧澜也不泄气,再一次细细的理顺。
高凌曦看着她如此三番的整理,扑哧一笑:“你倒是有耐心的,如此两三次也不嫌烦。反正也要被风吹乱,何必要整理,由着它就是了。”
“娘娘,奴婢做这些事儿理所应当。只是娘娘您也有好些时候没见着皇上了,今儿一来便有相求……怕不怕皇上会多心啊?”碧澜有顾虑也是难免的。她在府上伺候的日子不短,虽然跟着高凌曦不久,可到底见知晓皇上的心性。
身边的人越是多做要求,他越会不喜欢。反而是性子恬淡的宫嫔,更能让皇上舒心。这些话碧澜不敢说,怕自己说不准,也怕贵妃听不进。再有,皇上已经不是宝亲王了,宫嫔的恩宠,再不单纯是喜欢与不喜欢就能左右的。
这里面的玄机,亦大了去了。
“天威难测。”高凌曦轻巧的扶了碧澜一把,低头附耳时,简短的道出这四个字,已经明明白白的猜测到了碧澜的心意。
“不过你不必多虑,本宫敢来求见皇上,必然是有十足的把握。入宫的每一日,我都如履薄冰,瞻前顾后,怕的就是寡不敌众。倘若皇上心里果然没有我,恐怕我早已经成为旁人的剑下亡魂了。或者说,只要皇上心里有我,今儿这事儿,就好办得多了。”
王进保欢喜的走了出来,躬着身子道:“贵妃娘娘快里面请,皇上正在南书房等着您呢。”
“有劳公公带路。”高凌曦跟在王进保身后,对碧澜道:“你就在外面等着本宫吧。”
碧澜没再跟上去,谨慎的留在了庑廊上。看着贵妃的身影,她的脸上浮现出笑意,可能自己真的是想多了,贵妃的决定必是对的。
推开南书房的门,高凌曦身子一晃,由厚厚的明黄龙腾云雾锦帘穿过,款款走了进去。“皇上万福金安。”福身的同时,高凌曦脸上泛起淡淡的桃红,那是一抹令人心动的娇媚,映着她皓月般莹白的肌肤格外明艳。“臣妾这会儿前来,没搅扰皇上处理政事吧?”
“凌曦,快起来,坐下与朕说话。”弘历亲和的口吻,一如往昔。好像没有因为身份的变化而有所改变,还是一样的软糯一样的温存。
“谢皇上。”高凌曦感恩一笑,唇角微微勾起。走近皇上身侧时,将自己的手轻轻搭在弘历的掌上,由着他攥住自己纤细的手指,愈加用力的握紧。甚至会有些轻微的痛楚,但这滋味很好,让她觉着他一直都在意,狠狠的在意着自己。
弘历将奏折阖上,待高凌曦坐稳才问:“怎么这会儿过来了,天寒地冻的。连件帛衣都没披上,伺候的人竟是不当心的。朕听闻皇后已经吩咐内务府增派了宫人于六宫伺候,到你的储秀宫当值的,莫非都不济么?”
“皇后娘娘端方大雅,蕙质兰心,怎么会有不济的。内务府一早就已经将宫人安排到六宫各处了,无不稳妥。”高凌曦竭力为皇后说好话,本也是情理之中的事儿。“皇上有所不知,臣妾此时前来,正有两桩事儿要禀明。一时心急,竟也顾不上增件帛衣了。”
高凌曦愧疚一笑,略显自责:“倒并非是伺候的人不当心,反而是臣妾自己太心急了,让皇上忧心,凌曦于心不安。”
亦不说话,弘历轻轻拍了拍高凌曦的手背,似斥责之意。
“皇上。”高凌曦不解的扬了扬眉毛,黑曜石一般的眸子隐隐流动着光彩:“臣妾……”
“朕几时与你这样生分了,竟说些折耗情分之言。”弘历复又攥住高凌曦的手,疼惜道:“你冒着寒风而来,朕心里疼得慌。有什么事儿,尽管说就是了。从前于王府的时候,你与朕可没有这么多客套,凭白显得疏远了。”
高凌曦脸一红,心里的甜蜜就溢了出来,言语不免多了几分缠绵,撒娇般道:“四爷说的极是,凌曦万万不该如此。”
弘历非但不恼她,反而欢喜起来:“这便对了。”向前一倾身子,弘历贴在了她软嫩的耳垂边:“往后没人的时候,你就这样唤朕。如此方显得咱们如胶似漆,亲密无间。”
“是。”高凌曦乖巧的笑着,抿唇的样子格外惹人怜爱。“臣妾与皇上,从来都是心贴着心。”
缠绵悱恻之言说完,高凌曦正经了脸色:“臣妾猜想,皇上您一下朝便来到南书房批阅奏折,还未曾召见旁人吧?”
弘历颔首,蹙眉问道:“后宫有什么事情?”
“一则喜,一则忧。不知皇上想先听哪一桩?”高凌曦灵动的眼眸,与弘历相触,尽管脸色正经了许多,却还是难掩柔情蜜意。来来回回拨动着少年天子的心弦。
“何以为忧?”弘历托着高凌曦的手问。
“今儿一早,皇后娘娘本是要领着一众宫嫔于慈宁宫向太后请安的。谁知还未曾去,倒是高翔来禀明娘娘,说太后凤体有恙,免去了朝见之礼。”说到这里,高凌曦担忧的叹了一声:“太后病中,需静养,臣妾也不便叨扰,可心里总归不踏实。”
弘历沉着头,略微颔首:“你有心了,稍后朕自会去瞧的。”轻描淡写的一句话,带过了这桩忧心之事。弘历还是无法说服自己,与太后亲厚。“那么,何以为喜。”
高凌曦闻言,郑重的抽回了自己的手,含笑起身,向弘历一拜:“恭喜皇上,贺喜皇上,钟粹宫秀贵人索绰洛氏有了身孕。”
“当真?”弘历眉开眼笑,欣喜不已:“朕当即不久,后宫便有了这样的喜讯,当真是一件幸事。”
闻言,高凌曦懊恼的垂下头,福身请罪:“幸事是必然的。可惜臣妾身边儿的宝澜丫头不争气,将臣妾托母家请入宫来的送子观音像打碎了。臣妾知晓,皇上是不信这些怪力乱神之说的,可秀贵人毕竟是初孕,难免心里介意。
虽然皇后娘娘宽仁,并未曾责罚臣妾。可臣妾实在不安。这一桩喜事儿,真真儿让臣妾给搅合了,故而特来向皇上请罪。”
看着高凌曦一双杏目含水,几乎要难过得落下泪来,弘历于心不忍,连忙将她扶起来:“还当是什么了不得,区区一尊送子观音像罢了,朕再赐秀贵人一尊,抵偿了她心里的不快,不就好了。何况有朕的慰藉,想必她的心情能畅快许多,而你着实不必难过。”
“多谢皇上。”高凌曦感激一笑,泪水顺着脸颊温热的滚下来:“有皇上这句话,臣妾就安心了。怪只怪自己太没用了,些许小事儿都办不好。”
“就为这个,你连件帛衣都不肯披。”弘历疼惜的将高凌曦拉近自己身边,拦住她纤细的腰肢:“朕在意你多过在意秀贵人,你可知你为她心疼,朕势必也要为你心疼了。幸而兰昕最知朕的心意,并没有责备你,才叫朕宽慰了些。”
高凌曦感受着皇帝紧紧的拥抱,满意而笑:“皇上,臣妾准备好香囊,盼你早早的来。”言罢,她俏皮的挣开了皇帝的螳臂,跑得远远的才福身:“臣妾可不敢继续叨扰皇上阅折子了,臣妾告退。”
弘历看着她欢快的身影,畅快的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