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明时节雨纷纷,真是应了景儿。紫禁城里难得有这样绵绵的春雨,从半夜一直下到清晨,倒是像极了江南阴雨绵绵的柔婉清新,少了些许猛劲,不是北方常有的那种调调。
因着下雨,兰昕免去了宫嫔们请安之礼,倒是难得静下心来倚着窗棂看雨景、听雨声。仿佛自己的心也被这样清澈的雨水一点一点的柔柔的洗刷干净,看着檐下滴滴答答的雨滴珠串,一颗颗飞快且毫无留恋的往下落,兰昕真真儿是觉得岁月匆匆,一去便很难以回头了。
“那一位,还真是殷勤至极,风雨不改啊。”
“可不是么,这样的天儿也难为她一大早起,做了那么些应节的食物,还巴巴的赶在太后用膳前送过去。皇上能不敢动么?”
“是呀,一回两回的也就罢了,日日如此,天天如是,倒是颇费了一番心力。也真是难为她了。”
锦澜与索澜说的热闹,一个捧着荷叶清粥,另一个端着节蛋。由着外头的小侍婢将门推开,齐齐请过来安才步入内里。
兰昕平和的心气儿忽然被打扰,自然是有些不愉快的。且方才她们的谈话,一句不落的听了个清清楚楚。“你们都跟在本宫身边儿这么久了,还不清楚本宫的脾气么?旁人宫里的事儿,何必拿到咱们长春宫来议论,没的扰乱自己的心神不说,还让旁人觉得咱们小家子气。”
锦澜赔笑道:“皇后娘娘可别动气,奴婢们不过是一时口快罢了。”
“娘娘,这些话不是咱们宫里说出来的,而是六宫都在谈论。谁不知道皇上阅折子的时候,是不见宫嫔的。可昨儿从长春宫回去,纯妃可独独进了养心殿呢。”索澜动了动唇瓣,沉着眉头:“奴婢听说,晚膳的时候,皇上才吩咐李玉送了纯妃回钟粹宫,这足足一日的功夫,可都是纯妃伺候在皇上身侧。”
兰昕看了一眼荷叶粥,颜色倒是很好看,便兀自舀了一勺。“皇上阅折子的时候不喜欢见宫嫔,可从前慧贵妃去陪着过,娴妃也去陪着过,纯妃去一回也没有什么了不得的。也至于你们这样非议不断。”
“娘娘,粥热,当心烫着。”锦澜适时的收声,不该说的话倒也不接茬说下去了。
可索澜心里总是不踏实,对着锦澜挤眉弄眼的,让她把肚子里的疑惑一并吐出来才算舒坦。
兰昕吃了一口粥,自觉味道不错,抬眼看一眼索澜,唇角又情不自禁的露出笑意:“得了,有什么话你便说吧,怕是不让你说,非憋出病来不可。”
“谢娘娘体恤。”索澜微微福身,面若霜色:“奴婢这么瞧着,纯妃已经笼络住太后的心了。否则太后何以日日都要她相伴在侧。上回阿哥所的事儿,纯妃伤着了额头,虽说是她自己爱做戏,咎由自取,可太后却成日里让人送补品过去。连进贡的药膏也赏赐了不少,生怕纯妃的额头落下疤痕。
总觉着有了太后这一份关怀,皇上就更把纯妃放在心上了。娘娘您与纯妃素来不睦,她膝下又有个三阿哥。如今连太后也笼络住了,岂非皇上对她的关怀也得添上不少。加上纯妃身后还有个慧贵妃,这两人一经联手,那咱们长春宫岂非是阴云盖顶了。”
“去你的,不吉利的话不许说。”锦澜白她一眼,从容道:“皇后娘娘乃是六宫之主,母仪天下,凭她们是谁,也不过是拱月的繁星罢了,岂可同日而语。怎的就能遮住咱们长春宫的天儿!”
“是,姐姐说的对,是奴婢失言了。可总归不得不防着些啊。娘娘没听过那句老话么,人无伤虎意,虎有害人心。何况有些人阴历狠辣,毒如蛇蝎,根本不是寻常可比的。”
搁下了手里的瓷勺,兰昕已觉得索然无味。
索澜连忙跪下,慌张道:“奴婢惹娘娘心烦了,奴婢有罪,还望娘娘责罚。”
锦澜也跟着跪了下去:“都是奴婢不好,一大早起的提这些事儿做什么。娘娘万万以凤体为重,不要动怒啊。”
兰昕轻轻的叹了口气,恍如不闻:“本宫只是在想,连你们都能看到的种种,皇上何以会看不清看不到。纯妃是司马昭,她有什么样的心思,谁又会看不透了。只是皇上鲜少过问后宫的事儿,妃嫔间的勾心斗角对他而言,不过是因为爱慕才有了妒忌、醋意,随意嗔责两句也就过去了。
到底也是纯妃自己有点招数,先前暴毙了身边的雪澜,后又借御前侍卫的手了解了小林子,桩桩件件都做到咱们前头,始终没有留下罪证。没有真凭实据,皇上即便起了疑心,有太后兜着,有慧贵妃从旁劝和,到底生不出多少嫌隙。”
唇边的笑意有些让人看不透,兰昕只是保持着一颗平静的心:“只可惜,除非她能再得龙子,否则永璋永远也入不了皇上的眼。这便是她最大的败笔。”
“皇后娘娘洞若观火,一阵见血。”索澜顿时开朗了不少。“任她有什么样的心思呢,三阿哥不得皇上喜欢,她这个做额娘的想也是白想。”
“都起来吧。”兰昕缓缓吐了口气,从容道:“自从皇上回宫以来,慧贵妃的恩宠倒也渐渐多了些。只是慧贵妃终究没有子嗣,身边儿的纯妃与愉嫔却都有。她必然也明白,永璋入不得皇上的眼,反倒是永琪有这个可能。所以拉拢、疏远,这三个人之间也一准入有说不尽的是非曲折,明争暗斗。咱们又何必杞人忧天,由着她们闹腾吧。倒是太后……”
这是最让兰昕吃不准的人了。
兰昕一直弄不清楚,为何太后对自己百般的挑剔、刁难。甚至不惜与旁人联手苦心筹谋,想尽一切办法来打压自己。究竟自己什么地方得罪了她,难道仅仅是为了后宫的权势么?
说白了,若果太后有懿旨,兰昕不可能不遵从。后宫里到底也没有什么事情,只能是皇后做主,而太后说不上话的。
但事实就是这么奇怪,太后明显是恨自己入骨。从前年氏的龙胎,分明是她不愿意留下,却还暗示皇上,一切都是自己的主意。若不是当初与皇上生分、有心结,或许自己就不会一时糊涂害了永琏……
这件事情,一直困扰了兰昕最久,却始终找不到她所能接受最合理的解释。
“娘娘,粥都凉了,您别再想了。”锦澜心疼皇后的身子:“许是太后一时被奸人蒙蔽了双眼,娘娘您侍奉太后至孝,早晚会感动太后的。”
“感动太后?”兰昕喃喃的重复着这四个字。“是啊,太后是皇上的亲额娘,本宫除了忍受,就只能百般的讨好了。否则还能如何?总不至于将太后也罢免了……呵呵……”心里生出许多无奈来,兰昕揉了揉自己的眉心:“罢了,总归是会有明白的一日的。”
顿了顿,兰昕又道:“锦澜,本宫有些头疼,你去请曹御医过来。本宫记得,今儿应该是他当值。”
“曹御医?”锦澜知道皇后说的是曹旭延,可皇后明明不信任这个人,为何……
“本宫自有话问他,去请便是。”兰昕笃定,那一日药粉的事儿是曹旭延故意给纯妃难看。只是一直顾不上问,正好在他当值的时候请来,有些话一并说了才好。
兰昕用罢了荷叶粥不多时,索澜就领着曹御医返了回来。
“曹旭延给皇后娘娘请安,娘娘万福金安。”
兰昕看着跪在身前的曹旭延,面色平和毫无波澜,只是好半天都没有吭气儿,就由他这么跪着。
到底也是曹旭延亏心,他一直垂首伏地,一动不动。
“起来吧。”兰昕不想多说无谓的话,直直问道:“小林子到底患的什么病,纯妃既然让你准备药粉撒在四阿哥身上,何以你不对症下药?”
曹旭延知道皇后已经洞悉整件事情,没有起身,只坦然道:“小林子所患的是胃症,而非肺症。纯妃让臣准备药粉的时候,臣已经知道了整件事。”
“纯妃与本宫一样的糊涂,都轻信了不该信的人,曹御医你说是不是?”兰昕咄咄道:“否则谁又能想到这样的结果。本宫的永琏死了,纯妃的计谋落败了,终究是谁也没有得到半分的好处。”
“皇后娘娘,二阿哥的死臣的确有责任,可臣由始至终都尽力去救治了。从未起过害二阿哥的心思。”曹旭延有些激动:“即便是皇后娘娘再赐死臣一回,臣也绝不改口。”
“可你能做的更好不是么?”兰昕始终不信,永琏的病情反复,他会有点都没有察觉隐忧何在。
“是……”曹旭延咬住了唇瓣,有些话难以说明白。
“既然你已经选择跟你叔父曹秦川一并投靠太后了,又为何要反咬纯妃一口?你就不怕两头都得罪了,没有你的好果子吃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