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一皇朝景和帝十三年,五月初九,取卦山风门执掌者上巽荣归。
取卦山所有执掌者以及弟子们,无论内外山,皆出山来到了松山镇郊外,一条古朴的石板路在晨曦下延向远方,英雄将会踏着这条撒上金光的道路归来。
人群保持着庄严肃穆,郑飞廉能够归来足以庆贺,但与他一同前去迎战仙人近卫的另外三位执掌者却永远回不到取卦山了。
朝阳在天边染上一层淡金色的霞光,在大家翘首以盼时,倏然有一阵清凉的风带着爽意一直吹拂过了人群,吹入了方醒的松山镇,再吹上了恢宏的取卦山。
在人群最前面的上坎有了预感,她眼中带着喜悦缓缓向前,然后沿着大路逐渐加快步子,最后奔跑了起来。她周身环绕着的水流此刻涣散开来,转眼间已经变成了薄薄水雾。在这初夏清晨,水雾混着晨风,轻轻抚摸在众人脸上,每个人都有了一种万象初新,未来美好可期的感触。
就在上坎奔赴的方向,这条大路延伸到的天边,一道随风飘舞着的黑色猎袍迎着众人而来了。
上巽郑飞廉归来。
那朝思暮想的人终于出现,上坎两步扑进了他的怀里,两人紧紧拥抱着,久久不曾分开。
那之后,人群山呼道:“恭迎上巽大人荣归取卦山!”
郑飞廉和宋伊分开了彼此,深深凝视对方一眼,然后一起向着众人走来。
“恭迎上巽大人荣归!”人群依旧高呼着。
“郑师兄,辛苦了!恭迎回归!”上艮在两人靠近后,走上前去,先行问候。
“郑师兄,恭迎回归!”上乾也上前来行了一礼,满脸喜悦。
上坎望着郑飞廉默默退回了人群中,回到了水门人群中。
“尹师弟,韩师弟。”郑飞廉回应了这二位熟悉的师弟。
他抬眼环视了两人背后一圈,看见了应该是新代上兑的小姑娘和新代上坤的小男孩,唯独不见那个他很在意的火门师弟,于是便询问:
“怎么……”
“郑师兄,我们先回山里吧,奔波劳累,先休息一天。”上艮很担心郑飞廉现在的状态。
“不急休息,先召开一次执掌者会议,我要总结本次界桥之战,还需要了解如今的各门情况。”
……
取卦山议事堂。
上巽郑飞廉,上乾韩浮凌,上艮尹乘,上坎宋伊,上兑江心月,上坤元极生和上离杨因七位执掌者已经就位。
郑飞廉看着这里无比熟悉的布置,思绪一下飘忽了起来,想起当初从取卦山出发前往界桥时,那时他们几位执掌者还在此激烈讨论如何对敌一事。可是当时的许多人都不在了,多了很多新面孔,已然物是人非。
“李师兄在从界桥回归的路上终是伤重不支,在张家村力竭而逝。”
上艮压抑着悲伤感情,以最平静的语气告知了郑飞廉这个事实。
郑飞廉听闻这个噩耗,咬住嘴唇,无语凝噎。
“啊!”他重重一锤,只恨自己无力。
众人已经从郑飞廉口中了解了这次界桥大战的部分情况。首先是这次降临的两名近卫分别是东玉和南玄,东玉是第八次降临,南玄是第十次降临,二人皆是非凡之下巅峰境界。
青华上仙座下近卫彼此之间都有组合技,威力极其惊人。因而在界桥之处,四人不得不分成两对各自为战,使得东玉和南玄分开,无法使用组合技。
郑飞廉与乐折柳对战东玉,李定山和元审言对战南玄。
郑飞廉只能知道自己这片战场的战斗过程,于是他对众人娓娓道来。
东玉无比强大,压制着他们两人节节后退,直到乐折柳使用泽术介疾有喜将郑飞廉的伤势全部转移到了自己身上,承担了两人份的痛苦和伤害。并使用孚于剥和南玄共享伤势,将生死置身度外换得对南玄一次重创,为郑飞廉击杀南玄铺好了路。
上兑江心月听闻了自己师父的牺牲过程,一时无比难过,低声啜泣一阵后转为嚎啕大哭。
“师父……”
杨因轻声安慰起她。
“刘勤呢,乐师妹临死前也十分牵挂他,他没有继任上兑吗?”郑飞廉想起乐折柳临死前嘱咐他的话,于是问道。
“刘师兄在师父去世后就继任了上兑之位,但是他整日沮丧颓废,无法自拔,于是主动卸任,如今已经离开取卦山了。”
江心月擦去眼泪,平复心情,道:“我是在刘师兄之后继任的第五十三代上兑。”
“也好,乐师妹说过不必强求于他。”郑飞廉点点头,又看向南方火位,那里的人现在并不是他熟知的炎师弟。
“那么炎师弟去哪了?”
场上众人都是一凝,最后还是上艮回答道:
“说来话长,炎烧天不久前勾结南原人,带着一部分火门弟子叛逃了。我们现在都没找到他的具体去向,很大概率已经逃到南原地界。”
郑飞廉听闻这个消息,没有像众人想的那样勃然大怒或者疑惑不解,他只是有些失落,喃喃道:
“原来如此……好吧,取卦山得继续向前走,这件事我们之后再仔细处理。”
炎师弟还是走上那条路了。郑飞廉如今也无可奈何了。
他很快重新振作起来,眼神再度变得坚定,他问道:“尹师弟,各门有变动的执掌者和首徒都是那些人?你总结一下与我听吧。”
郑飞廉现在是取卦山执掌者中资历最老的人了,他无形中隐隐约约担负了内山八门领导者的责任,所以他得赶紧回答原来在取卦山的日常状态。
“炎烧天叛逃后,新代上离为杨因,原少离程燃跟随炎烧天一同叛逃,新代少离为韩荣。”
杨因对着郑飞廉颔首,他在两年前曾经见过对方,只不过那时他只是一名普通火门弟子,而郑飞廉已经是上巽了。
“好,元审言师兄去后,新代上坤由原少坤元极生继任,新代少坤由石亢担任。”
“乐折柳师姐去后,新代上兑由原少兑刘勤继任,但刘勤不久后自卸其任,于是上兑之位轮到了江心月,新代少兑是孙良真。”
“最后还有变动的就是雷门,李定山师兄去世时将雷书封印在了张家村附近,被张家村少年张震拾得并融合,所以我们吸收他入取卦山。由于他现在资历尚浅,因此我们暂时让他居少震之位,待他成为长徒后再商议他是否继任上震之事,因此上震之位暂时空悬。”
“嗯,我知晓了。”
看来秦飞电还是不愿执掌雷书。郑飞廉心想。
“其余四门一如既往,并无变化。”
郑飞廉得知如今的各门执掌者以及首徒情况后,上艮接着向他详细说明了今年大选的弟子招收情况以及外山四司和客卿堂的人员变动情况。
郑飞廉一言不发,不时点头示意。
待到上艮全部讲完时,他才开口道:
“现状我明白了,如今近卫降临结束,我们可以准备紧随其后的那件事了。可以即刻修书一份前往技一惟道,让他们准备踢山事宜。”
“待踢山结束后,我便退隐,上巽之位若无意外就由少巽文于远继承,他打磨了这么多年,已经可堪大用了。”
在座各人都没什么异议,因为历代执掌者在荣归后都会在山里留下一段时间,交接最后的事情以及铺好离开山后在外界要走的路。
“文于远!郑师兄,你可知文于远在昨日的三旬会上做了什么?”
上乾听见这个人名愤而出声。
“他做了什么?”郑飞廉十分不解。
“他居然与外山勾结,率领风门弟子公然与我们内山作对!外山想夺内山执掌者会议决定执掌者的权利,文于远还支持他们投出阳爻。”上乾非常激动,一时间有些语无伦次,没把自己想说的话表达得更清晰明了。
“嗯,我明白了,我会去询问他的。不过,韩师弟,参与三旬会者都可以有自己的想法,文于远若真的觉得外山所说值得支持的话那也无可厚非。”
“啊……好。”上乾没想到郑飞廉是如此想法,只好收敛。
“总之,离踢山还有一年多的时间,我会在这期间将所有需要完成的事务解决,让文于远晚些继任其实也是为了让他有机会去迎接踢山。”郑飞廉苦笑道:“文于远他实力足够,可是一大战力。”
技一惟道向取卦山的踢山传统也是当年祖师齐易所定,他在回归下界后,同时兼任着技一惟道道首。
所谓踢山,就是技一惟道派出道首门下的首徒前来取卦山从后山门一路挑战各门首徒打上取卦山。其间,取卦山会在这一路上设立八道关口,一道关口由一门首徒镇守,顺序自定。
若取卦山成功阻止技一惟道的登顶,那么技一惟道必须派出包括踢山人在内的八位弟子入取卦山籍,在此修行三年后方可归去,且之后将一直保留取卦山弟子身份。同时技一惟道还必须派出至少三位宗师入取卦山客卿堂,在三年内取卦山有难时不吝余力施出援手。
若是技一惟道成功上山,那么取卦山必须派出包括一位首徒在内的八位弟子入技一惟道修行三年。同时取卦山还得为技一惟道提供三年的各类物资与钱财支持。
毕竟取卦山可是太一境内少有的可以收取辖区内百姓赋税的宗门。
“也好,那么郑师兄,这一年来的大致情况就是这些。本次会议可以结束了,你奔波劳累,要好好休息一段时间。”
“可以,那么便结束吧。待三天后,我们再举行一次正式的执掌者会议,详细讨论这些重要事务。”
众人一致认可,这次的临时执掌者会议便到此结束。
取卦山,风丘。
郑飞廉和宋伊正一齐向着他以前居住的院子走去。
他们这一路上没有说几句话,郑飞廉本就是不善言辞的人,而他的妻子宋伊也沉默着,只是领着他,不时偏过头看他一眼,眼里带着笑意。
这时郑飞廉也会带着如释重负的轻松看向她,两人相视无语,很快又各自向前方看去。
很多风门弟子路过他们时,有的会上来拜见师父和上坎大人,但他们也知道师父十分劳累,所以拜过之后便不再打扰了。
直到二人抵达上巽住地的小院,一个衣着朴素的青年正守候在门口。
“见过师父,见过上坎大人。”
文于远恭敬一拜,抬起头来,又道:“师父,武人之贞我已入门了,可是施展时差强人意,不得其法。”
“三二之术也入门了,很不错。”郑飞廉听闻文于远的进步,十分欣慰,答道:“巽风虽是谦逊之道,但风者,既可温和拂人也能摧枯拉朽,正是两极。你若想掌握武人之贞,那就去思考谦逊的反面是何种心态。”
“谢过师父指点。恭迎师父荣归,请好好休养。”文于远得到答案,茅塞顿开,再恭敬一拜后就退下了。
“文于远还是一心修行啊。”郑飞廉感叹道,看着自家首徒匆匆离开的背影,知道他肯定飞快回去试验刚才得到的感悟了。
这位少巽对于修行风法十分着魔,不过在其他方面就比较迟钝了,不然也不会在师父归来的第一天就跑来询问修行上遇到的问题。
“嘿嘿。”宋伊轻声笑着,上前轻轻推开了小院的栏门。
栏门之内的小院一片整洁,郑飞廉明显感受到一切都和他走之前一模一样。
“弟子们经常来打扫这里,我有时也会来。”
“辛苦你了,伊。”
郑飞廉在院中的小石凳上坐下,宋伊面带浅笑,也随他一起坐在石桌的对面,明亮的眸子一直盯着他。
“我想起景和八年了。”
宋伊脸上浅笑更深,景和八年,她和郑飞廉就在这小院中成亲。她心中的感情难以抑制,口中道:
“飞廉,这一年多我一直想念你。”
“我也是。”
郑飞廉紧紧握住了宋伊递过来的手。
心心念念的人从今往后终于可以时时刻刻见到了。
地丘,上艮住地。
尹乘俯身在在书案前,思索记录着在处理炎烧天一事中取卦山可以找来的援手。炎烧天表面上只是教唆了多名弟子与他一起叛逃,暗地里却是有着南原皇朝隐世宗门的痕迹,据信司探查,那个隐世宗门和南原皇室似乎有什么联系。
“太一道。”太一国教肯定是一大强援。
取卦山初代上乾是太一开国皇帝的姐姐,那位开国皇帝就是太一道的弟子,取卦山和太一道因此是关系很好的友宗。又因为它是国教,而炎烧天叛逃之事涉及到了两国纷争,太一道也必然会为解决这个问题,不留后患助一臂之力。
“技一惟道。”这个大宗门虽然不是很活跃,并未入太一十大宗门,但底蕴丰富,传承悠久,有近千年历史,现任道首也是非凡之下巅峰境界。祖师便是来自技一惟道,两宗可以说是情同手足。
“司地门,坎离宗等子宗。”子宗是取卦山弟子因为年龄超过而离开取卦山后在外界建立的宗门,很多弟子离开山里都会选择去他们那里或其他脱胎于取卦山的宗门。取卦山在一定程度上可以驱使他们,不过事后也要帮扶他们。
秦飞电在入山之前就在一个名为小雷洞的取卦山子宗修行了三年。
尹乘很快就列出了满满一页,接下来他仔细端详此页纸,沉吟一会又划掉了许多宗门世家。
祖师在取卦山封印了上界的八个先天卦数这件事并不广为人知,取卦山弟子也不会四处宣扬取卦山内部秘事。主要是兹事体大,知道的人越少反而越好。
就连红沙白石地为何被皇朝用天池长城围住,大部分人都以为是为了保护太一道灵气源地。
当年祖师造成的两界界桥也使得上界大量灵气从那里溢出,修行灵气的太一道道祖便是从那里起家,后来辅佐太一皇朝开国皇帝建立了这个宏伟的盛朝。
尹乘看了看最后留下的那些名字,都是些关系密切,值得信赖的大宗世族。
“过两日便私下和郑师兄进一步商讨联盟事宜,再在之后的执掌者会议上和大家一起讨论。”他放下了笔,看向窗外,天光正好时。
尹乘感觉眼睛有些酸涩,于是将手抚上,却触碰到了冰冷的面具。他顿时失落起来,手指翘起面具的一角探了进去,小心摩挲起他脸上那种密密麻麻的不平纹理。
“唉。”
他不愿意再摸下去了,将面具重新覆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