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句话一出,周围立即陷入一片死寂,只有风吹过枝头传来的沙沙声。
赵华棠像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一般狂笑不止,一面笑一面连声赞叹着“有趣有趣”。好不容易等他笑够了,又饶有趣味地注视着我,“口说无凭,姑娘可有证据?”我毫不犹豫,张嘴便答:“还要什么证据,我不就是最直接的证据吗?你们建平皇宫那么大且守卫森严,要不是箫凌曦给我提供了图纸,还在花园中提前为我备好了宫女的服饰,我又怎么可能如此顺利地找到御书房?”赵华棠闭着眼睛微微点了点头,似乎是认可了我的说法。但等我的话音一落,他又立即睁开眼睛盯着我,并开口问了一大堆的问题——“那么姑娘不妨跟朕详细说说,他是何时与你见的面、是如何说服你的、他指使你来御书房做什么,又为何要这么做?他可曾许诺给姑娘什么好处,否则姑娘为何愿意冒着这么大风险替他办事?”问得还真够详细的,看来赵华棠对我的话依然秉承着将信将疑的态度。很好,要的就是这个效果,他若是这么轻易就相信了我的鬼话,那还真是不好办。“丞相说的没错,箫凌曦的确是趁着丰收节之际到兰陵县与我见的面,我们密会的地点也确实在眠花楼,只不过当时是他命人领着我悄悄从后门进去的,所以这位眠花楼的掌柜认不得我也不足为奇。”想要让别人信服的同时又能洗脱嫌疑,最关键就在于话必须说的七分真三分假,而且态度还要表现得诚恳,最好再增添几分委屈,“至于其他的问题……”我故意顿了顿,犹豫了一会又欲盖弥彰地瞄了一眼箫凌曦,很快就别过脸去,“那是我与他之间的私事,恕我无可奉告。”“私事?”赵华棠挑了挑眉毛,下意识地重复了一遍,然后跟随着我的视线似笑非笑地斜睨着箫凌曦,那眼神有几分探究还有有几分嘲弄,更多的却是不满与责备。但他没有继续追问我也没有质问箫凌曦,而是在收回目光后又换了个问题:“姑娘方才守口如瓶,为何突然改变主意要在此时将他供出来?”我正在心底斟酌着怎样的借口才能使赵华棠信服,谁知箫凌曦却抢先一步开了口:“当初的确是在下辜负了姑娘、欺瞒了姑娘、对不起姑娘。但如今在下早已为人夫,姑娘身边也有了盛将军,又何必执着于那些那就该放下的过往?在下知你有怨气,但实在不该为了私仇而信口开河,污蔑在下。”他的这番话说得情真意切,再上微微泛红的眼眶、隐忍的表情,任谁听了看了都会忍不住动容。我刻意扭过头去不愿面对他,紧咬着下唇不说话,好让自己看起来是一副既憋屈又理亏的模样。见我不再反驳,箫凌曦便转向赵华棠,换上恭敬又恳切的语气颔首道:“陛下,晚宴尚未结束,若在此耽搁太久难免会让朝中众臣及各国使节心生疑虑。如今陛下刚刚即位,根基尚且不稳,切莫因小失大,误了正事。”话说的好听,其实还不就是要赶赵华棠走么?可事情已经发展到这个地步了,为何不趁热打铁拉周卓下水,而是急于息事宁人?这实在不像是箫凌曦的作风……想到这里我的右眼皮不自觉地跳了跳,该死!这不祥的预兆。难不成是我刚才自作聪明误会了他的意思?或许在他原本的计划里,根本就没有要陷害周卓以及助我脱困的选项。“依驸马的意思,叶姑娘擅入御书房的事就这么算了?”赵华棠微微勾唇露出一个轻蔑且不屑的笑意,不但对他的提议无动于衷,而且还嗤笑着反问了一句,再次将如何处置我的问题重新抛给了箫凌曦。“自然不能算了。只是此事非同小可,再者她的身份特殊,若是草率处置恐会引发建平与安庆之间的战事。故而臣的主张依然和方才一样,还是先暂时将她押至偏殿严加看管,待宴会结束后再由陛下亲审也不迟。”就算箫凌曦说得再怎么合情合理,可在周卓看来就是避重就轻,想摆脱叛国之罪的惩罚。因此他冷哼着,继续不依不饶地煽风点火:“哼,暂缓处置是为了方便驸马有机会销毁证据吧?”“在下绝无此意。”箫凌曦的声音十分平稳,若无其事地躲开朝向他的敌意,“倒是丞相这么急切地要处置叶姑娘,该不会是眼见陷害在下不成便想灭口吧?”话是对周卓说的,但箫凌曦的视线却越过周卓落在了我的脸上。在确定我也在看他之后,他便弯起嘴角冲我露出一个勾人的浅笑,眼神甚至还带了点鼓励的味道。我顿时感到一头雾水,这人到底什么意思啊?反复横跳是在逗我玩吗!脑子还没转过弯,嘴里的话却已经脱口而出:“丞相,我已经按照您的吩咐做了!您德高望重,答应过我的事可不能出尔反尔!”我一面说着一面拽住了周卓的衣袖,就好像是抓住了最后的救命稻草,动作快到连常年带兵打仗的周卓都来不及闪避。周卓瞪大着双眼难以置信地望着我,愣怔了短短几秒之后怒火迅速在他的眼底蔓延开来。他用力地甩开我的手,恶狠狠地怒斥道:“荒谬!本相何时吩咐过你……”“够了!”赵华棠对这场闹剧终于是失去了耐心,一声暴喝之后又寒着脸对身后的侍卫下达了命令:“来人,搜身!”我急忙往后退了几步,一手捂着胸口一手直指箫凌曦,大声地为自己辩解着,“慢着!本姑娘好歹也是安庆的朝廷官员,岂容你们说搜就搜?况且我方才已经说得很明白了,今日之事就是箫凌曦指使我的。就算要审,也应该先审他吧!难不成因为他是你们建平的驸马,陛下就对他网开一面?”闻言赵华棠脸色的寒霜明显又多了一层,言语间也饱含着满腔的怒意:“姑娘怕不是忘了,这可是在我建平的皇宫。朕乃一国之君,做什么事难道还要经过你的允许吗!至于驸马,更是轮不到姑娘操心,朕自会查个明白。若是从姑娘身上搜出什么关键证据,不论是谁,朕绝不轻饶!”说着皱着眉冲侍卫抬了抬下巴,催促他们立即执行命令。眼看着那两个侍卫马上就要走至跟前,我心中是又急又羞,忙不迭地再次开口喝止:“等等!”赵华棠斜睨着我,语气也变得更加不耐烦,“姑娘方才说得义正言辞,眼下又一直推三阻四,可是心虚了?”“才不是心虚!只是男女授受不亲,我可不想让这几个臭男人的脏手碰我。”就算明知道搜身这事是绝对躲不过去的,但心里的坎却过不去,于是这个听起来似乎有些牵强的理由就这么被我不假思索地说了出来。 “姑娘言之有理!以姑娘的身份地位来说,他们确实不配……”赵华棠一边说着一边踱着步朝我走来,脸上的笑容看起来既狰狞又残忍,“那么,便由朕亲自来搜!”刹那间我只觉得后悔不已,早知如此还不如让侍卫来搜呢!然而就在赵华棠的手指即将触碰到我的那一刻,一道不带任何情绪的声音适时地响起,阻止了他的动作。“陛下九五之尊,岂能做这种下等事?依臣之见,不如让那位眠花楼的掌柜来给叶姑娘搜身,如此一来她总该没了借口。不知陛下意下如何?”箫凌曦的唇边噙着笑意,但眼眸中的暗色却让人冷彻心扉。周卓的嘴唇动了动,似乎想说些什么,但最终还是一个字都没吐出来,只是脸色变得无比难看。赵华棠则是哼了一声,似乎有些不情愿地收回了手,随后冲王妈使了个眼色。王妈见状急忙颔首应承下来,几步来到我的面前,低声说了句“姑娘得罪了”之后便开始撸起袖子在我身上摸索着。令我没想到的是她居然搜得十分细致,甚至连发髻都没放过。这个王妈该不是在安检部门干过吧!手法这么专业。我还在心底吐着槽,转眼就见王妈已经从我里衣中掏出了一块玉牌,立即转身低头双手呈给了赵华棠。赵华棠接过之后漫不经心地垂眸在玉牌上扫过,待看清玉牌上篆刻的纹饰之后,瞳孔猛地一缩,随即将手中玉牌丢向周卓,额角青筋暴起,眼中喷薄出再也无法压抑的怒火,大发雷霆地斥责道:“丞相的玉牌为何会在她身上!”周卓下意识地低头朝落在脚边已经碎裂成两半的玉牌望去,就只看了那么一眼便吓得面色苍白冷汗涔涔。“陛下!这……这……老臣……”周卓扑通一声跪了下来,急切地想要辩解,可奈何舌头好似打结了一般,支支吾吾了好一会竟是一句整话也说不出来。赵华棠居高临下地俯视着周卓,脸色难看到了极点,周身都笼罩在一层看不见的低气压之中。他的后槽牙咬得死紧,抿着嘴一言不发,背在身后的双手早已因为握拳握得指节都开始泛白。看得出他在极力压抑着火气,似乎在等待周卓能给出一个合理的解释。此时的沉默简直可以称得上是震耳欲聋。这一刻,时间仿佛都静止了。四周寂静得一点声音都没有,就连一直喋喋不休的虫鸣也不知在何时停止了喧哗,不知是否与在场的所有人一样,都在屏气凝神地关注着接下来的事态走向。“启禀陛下,老臣……老臣实在不知!”周卓一头的冷汗,回答的是战战兢兢。但在短暂的停顿过后,他终于回过神来,这才后知后觉地察觉到了问题所在,只不过却是正月十五买门神——为时已晚。记得那天在眠花楼会面的时候,箫凌曦曾有意无意提起过赵华棠,并评价此人不但生性多疑且暴戾恣睢。况且在来时路上盛君川也说过,近来周卓和赵华棠之间矛盾不断,怕是早就有了间隙。所以从目前的情形来看,无论周卓作何解释,赵华棠非但连一个字都不会相信,甚至很有可能已经起了要除掉周卓的念头。我轻轻呼了一口气,感觉紧绷了一整晚的神经瞬间松弛了不少。接下来的事应该就和我没多大关系了吧?此时的我还天真地以为这出勾心斗角的宫斗戏总算接近了尾声,可以顺利杀青退出剧组了,却不知自己早就被安排得明明白白,还要继续扮演一个又一个某人需要的角色。随着“扑通”一声巨响,周卓双膝一弯,重重跪在赵华棠面前,继而咚咚咚地连磕三个响头——“老臣愿以周氏列祖列宗起誓,今日之前从未见过这位姑娘!更无可能将这块陛下亲赐的这块玉牌交予她!定是箫凌曦使了什么诡计盗取了玉牌,再与那叶琉璃合谋蓄意构陷老臣。这么多年来老臣为了建平为了陛下是呕心沥血披肝沥胆,哪怕鞠躬尽瘁死而后已也在所不辞!可眼下却被如此小人栽赃陷害,老臣实在是有口难辩。陛下,您可得为老臣做主啊!”周卓跟随赵华棠多年,不可能不了解他的性格,更不可能不清楚他的打算。而此时此刻说这番话的目的也再明显不过,就是想打感情牌再挣扎一下。所谓的孤注一掷便是如此了。大概是见周卓还在负隅顽抗地狡辩,赵华棠气得七窍生烟,连多看他一眼的耐性都没有,二话不说扭头就走,留下仍跪在地上、额头点地的周卓。“圣上已经回正殿了,丞相快起来吧!地上凉,可别伤了身子。”箫凌曦一面装模作样地将周卓扶了起来,一面却趁机贴近他的耳畔语带讥讽地笑道:“您可知这就叫‘偷鸡不成蚀把米’?若不是丞相急于除掉在下,又怎会让在下有这个将计就计的机会?依在下之见,您脖子上的这个东西只怕是要挪了地儿了。”周卓那张因为刚才的变故而褪去血色的脸又因箫凌曦明目张胆的挑衅而涨得通红。他气得浑身发抖,指着箫凌曦的鼻子就破口大骂起来:“箫凌曦!你这个卑鄙无耻、禽兽不如的小人!竟龌龊下作到此等地步!你,你定会遭到报应的!你不得好死!”“骂够了?丞相心里可松快一些?”面对周卓的谩骂,箫凌曦丝毫不以为意,一脸笑意盈盈地望着周卓。仿佛被骂的人不是他自己,而是一个无关紧要之人。“那么就请丞相回府,好生休养吧!”几乎在他话音刚落的同时便有一队侍卫快步上前,为首的两人还十分训练有素地一左一右架起了周卓。箫凌曦又微笑着嘱咐了一句:“丞相身体不适需要静养。没我的命令,丞相府禁止任何人出入。”待那一队侍卫将周卓强行带走之后,箫凌曦不动声色地靠近我,压低了声音对我说了三个字:“东西呢?”我不确定现在还在场的侍卫们到底是不是箫凌曦人,所以也不敢轻易搭话,只是谨慎地朝着身后草丛的方向努了努嘴。箫凌曦立即心领神会,微不可察地点点头,表示了解。谁知下一秒他就板着脸,冷漠地丢下一句:“这几日怕是要委屈姑娘了。”说完还朝身后的侍卫打了个手势。我还没反应过来他这句话到底是什么意思,一名侍卫已经掏出镣铐将我的双手扣在了身后。我难以置信地瞪大了双眼,忍不住大声冲着箫凌曦质问道:“你这是什么意思?!”“姑娘擅闯御书房并与丞相勾结意图陷我于不义……”他漫不经心地说着,唇边忽然绽开一抹阴鸷的笑容,“姑娘犯下此等罪行,该不会以为还能全身而退吧?不过姑娘请放心,念在我俩昔日的情分上,我定会好好‘照顾’你的。”这个人是不是还有个别名叫秋高?我都被他气爽了!有事说一半,永远在隐瞒,一直留后手,转头就坑我。可这不就是他一贯的做派么!要怪也只能怪我自己有眼无珠,好了伤疤忘了疼。一次又一次地上他的当,一次又一次地踏入他设好的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