距离我离开晚宴到现在已经过去了整整一个小时,盛君川的心底也愈发的焦躁不安起来。他一面心不在焉地应付着不断前来敬酒的建平大臣以及各国使节,目光却时不时的朝我离开的方向飘去,可除了不停穿梭忙碌着的宫女和内侍,他最急切着想要见到那个身影却始终迟迟没有出现。
盛君川终于按捺不住,正打算起身出去寻我,这时却刚好有一位宫女过来为他添酒。盛君川还没来得及拒绝,她便不由分说地往酒杯里缓慢地斟着酒水,并在他耳边低声提醒道:“计划有变,大将军稍安勿躁。”刚听到前四个字盛君川就立即皱起了眉头,本就冷酷的脸上迅速凝结了一层寒霜,“是不是琉璃出了什么事?”盛君川抬头看了那宫女一眼,忽然伸手用力扣住了她的手腕,咬着牙从齿缝中挤出一句饱含怒气的质问:“你家大人何在?我现在要见他!”那位宫女被盛君川突如其来的举动和问话吓了一跳,微微愣怔了片刻,随后顺势将膝盖一弯,居然在盛君川身旁跪坐了下来。她的容貌清丽,气质出众,是个不折不扣的美人胚子。虽说特意化妆掩盖了本来的面貌,但依然能隐隐看到额角处的疤痕,所以盛君川一眼便认出了面前的宫女就是曹月。只是在他的眼中并未出现任何惊讶之色,不知是早就有心理准备,还是根本没心思去理会曹月为何会扮成宫女出现在晚宴中。曹月知道既然盛君川会提这个要求,那便是已经认出了自己,并且猜到了此番变故必定是与箫凌曦有关。不过她本就没指望能瞒得过盛君川,只要能在“那件事”发生之前抓紧完成大人嘱咐的任务便是她眼下最重要的工作。于是她不假思索地低下头,语速很快地解释道:“虽说计划有变但仍在大人的掌握之中。还请大将军切莫轻举妄动,以免坏了大事。大人还让我转告大将军……”她的话还没说完,盛君川就已经没了耐心,眼神冷厉,脸上的怒意就与杀意齐头并进,几乎要将手中的酒杯捏碎。曹月的解释非但没有起到任何安慰的作用,反而还让盛君川更加的坐立不安,更加急切的想要知道在过去的一个多小时里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以及出了怎样的变故。从第一眼见到箫凌曦的时候,他的潜意识里就有个声音在不断地警告着:此人危险,不可轻信。之后发生的种种事件更是让盛君川笃定了这一点,哪怕在不得已的情况下与那人达成了某种协议,但实际上他对箫凌曦始终是抱有怀疑的态度。从表面上看起来,两人之间剑拔弩张的关系得到缓解,形成了一种微妙的平衡,但这都只是暂时的。只要触及到了双方的底线问题,两人都会十分默契的在一瞬间就撕破脸开战。不过对于如今的箫凌曦而言,他的底线究竟在哪里,盛君川倒是有些捉摸不清。虽然不愿意承认,但盛君川心里明白,其实自己跟箫凌曦是同一类人,对于想要得到的东西,都是一样的执着,一样的坚定,只要认定了什么便会拼尽全力地去实现它并守护它,不达目的誓不罢休。只不过两人在为人处事的态度和手段方法上有些不同罢了。“要是你不把他的计划一五一十地告诉我,就别指望我会配合你们,更别想着使唤我帮他做事!”盛君川的眉头锁得更紧,眸底透出再也抑制不住的怒气,就连扣在曹月手腕上的力度也加重了许多,“也请你转告你家大人,倘若琉璃出了什么意外,哪怕只是少了一根头发,我都要他陪葬!”曹月顿时便觉得手腕处传来一阵剧痛,仿佛骨头都快被盛君川握裂了一般。但她既不敢挣扎也不敢喊疼,只能咬着牙忍着痛安抚盛君川快要暴走的情绪:“大将军息怒,我并不知晓大人的计划是什么,可我知道大人此时的心情定与大将军一样。纵使大人神机妙算却也难保万无一失,但他绝不会允许叶姑娘受到任何伤害。哪怕大将军再怎么不信任我家大人,但在这一点上大将军总该是不容置疑的吧?”察觉到手腕上的力道放松了一些,曹月知道盛君川对自己的话已经信了几分,连忙趁热打铁,加快了语速把刚才没说完的话尽数交代清楚,“大人要我转告大将军,他自有办法救叶姑娘,所以请大将军在寅时三刻到宫外西南角处的槐树下等候。到时大人会派人接应,他会告诉大将军接下来该怎么做。”“哼,他倒是把我安排得明明白白。”盛君川甩开了曹月的手,重新拿起酒杯仰头将杯中酒水一饮而尽,随后极为不爽地斜睨着曹月,勾起嘴角露出一抹嘲讽满满的冷笑,“你家大人外表人畜无害实则谁都想害,心眼多到数都数不清,还能有失算的时候?只怕此番变故也是他有意安排的吧!”虽说曹月心底对箫凌曦极其的仰慕和尊敬,但也不是个无可救药的恋爱脑。她明知道盛君川所说的话是事实,却连一句辩解的话也不敢说出口,只好心虚地低着头迅速退出了大殿。就在曹月离开后不久,殿内忽然传来一阵不小的骚动。盛君川放下酒杯循声望去,原来是赵华棠和箫凌曦一前一后回到了宴会中,只是两人的神情看起来截然相反——赵华棠黑着脸,走得又快又急。待回到位于高台之上的龙椅之后便开始一杯接一杯地喝着闷酒,眼神也越发显得阴鸷狠毒。一旁负责伺候的宫女更是战战兢兢,吓得浑身发抖,生怕一个不小心便惹来杀身之祸。而箫凌曦倒是一如既往的泰然自若,坐下之后还微笑着揽过郡主的肩膀与她咬起了耳朵,大概是见她忧心忡忡而出言抚慰吧。也不知道他说了什么,但效果简直立竿见影。前一秒还愁眉不展的郡主很快便笑逐颜开,颊边甚至还添了几抹羞色,想来定是被箫凌曦的花言巧语哄得心花怒放。“巧言令色!”盛君川不屑地用鼻子哼了哼,在心底言简意赅地做出了评价。此时的晚宴已接近尾声,殿内彩灯流转。觥筹交错间,戴着各式各样伪善面具的人们在你来我往的试探着彼此的态度与想法。每个角落都散发着阴谋的味道,整座皇宫也沉浸在虚伪又肤浅的气氛中,而盛君川的耐心更是早就被应接不暇的无聊交际消磨得一点儿都不剩。也不知道是受到了箫凌曦的指使还是那些大臣使节们当真如此崇敬盛君川,自打晚宴开始后不久,盛君川手边的酒杯就几乎没有闲置过。它不断地被盛君川拿起又放下,被斟满酒水之后又再次被拿起放下,如此反复不曾停歇。盛君川不记得自己到底喝了多少杯酒,也懒得理会到底与多少个慕名前来客套的人寒暄过,此时此刻能让他心心念念的只有一件事而已。酒劲上头使得盛君川产生了强烈的不适感,太阳穴突突地跳着,视线也逐渐变得模糊不清。他用力地甩了甩头,微微眯起眼睛,瞥了一眼仍在人群中谈笑风生的箫凌曦,寒潭一般深沉的眸中似有火光稍纵即逝。 趁着宾客们的注意力都在箫凌曦身上,暂时也没人来找自己敬酒,盛君川赶在大脑最后一丝清明消失之前悄无声息地离开了这场令人生厌的宴会。不知是不是感应到了什么,箫凌曦在应酬之余将目光不经意地扫向盛君川之前所在的位置。在看到预料中的空空如也的座位之后,他扯了扯唇角,露出一抹若有似无的笑意,与此同时瞳孔中的光彩也逐渐黯淡了下去,似乎有种不知名的情绪在他的心底蔓延开来。有些跌跌撞撞地走出皇宫的大门,盛君川迅速闪进暗处的角落,将自己完美地融进黑暗中。紧接着,他摸索着从怀中掏出一个锦盒,随后又从里面拿出一颗白色的药丸放进口中。他紧闭双眼,背靠着宫墙,一只手扶住额头,指尖缓缓揉捏着发胀的太阳穴,另一只手则无力地垂在身侧。不知过了多久,忽然一阵凉风袭来,盛君川瞬间觉得清醒了不少。他倏地睁开眼睛,神使鬼差地抬起头望了望夜色渐浓的天空。今晚的夜空中丝毫不见星光,更遑论明月,只有无比惨淡的墨色愁云层层叠叠地笼罩在头顶。在这片黑暗中央,忐忑与惶恐如潮水般席卷而来,盛君川被牢牢包裹在其中,险些透不过气来。穿越过来十多年了,他第一次如此真切地体会到了“提心吊胆”的含义。盛君川顿时觉得懊恼非常,只怪自己当时怎么没有坚持己见,怎么就心软答应了那个荒谬的请求。世上没有后悔药可吃,时间不可能倒流,盛君川更不是那种遇到挫折困难就怨天尤人的性格。短暂的郁闷过后,他深吸了一口气,凝神思考了片刻之后心中已有了主意。寅时三刻,宫外西南角,槐树。盛君川默念着这几个字,大步流星地朝宫外走去——距离约定的时间还有三个多小时,不管箫凌曦到底打的是什么算盘,都必须做好周全的准备才行。夜色沉寂,小雨忽至,雨滴淅淅沥沥地打在屋顶的瓦片和枝头的叶片上,听起来就好像有什么人躲在暗处窃窃私语着。闪电所带来的光亮稍纵即逝,四周很快又回到了漆黑之中,原本富丽堂皇的皇宫竟变得阴森恐怖。两个小时前发出的讯息犹如石沉大海,盛君川蹲在宫墙外的那颗大槐树上,紧紧握住手中的通讯器,一丝隐隐约约的不安在心底悄然涌现。这时的他已经换上一身黑色的夜行服,脸上以黑布蒙面,只露出一双黑白分明的双眼。破军安静地藏身于黑金的刀鞘中,却与它的主人一样,难掩周身的肃杀之气。忽然一阵细微的脚步声传来,盛君川立即将右手握在了破军的刀柄上,同时把视线投向了那位身穿内侍服饰、一手撑伞一手提着灯笼朝这边疾走过来的人。那人先是小心地围着槐树缓缓走了一圈,随即挠了挠后脑,开始左顾右盼起来,嘴里还在小声嘀咕着,似乎在寻找什么。盛君川无声地从树干上跳了下来,悄然立于那名内侍身后。那人找了一圈毫无所获,大概是觉得有些沮丧便嘟囔着回过身来。他不转头还好,一转头便差点吓得人魂分离——一个身材高挑的蒙面的黑衣人就站在离他不到二十厘米的地方,就好像是凭空出现的一般。一道闪电恰好划破夜空,炫目的白光打在黑衣人的身上,他才惊恐的发现对方居然正目不转睛地瞪着自己,眼神裹挟着暴风雪般的凛冽,使人不寒而栗。他忍不住打了个寒颤,正想张口询问,但还没来得及发出任何声音就被紧紧捂住了嘴,手中的灯笼也瞬间落地,烛火在雨水的浸润下变得忽明忽暗,大概过不了多久就会熄灭。“你是驸马派来的?”盛君川的语气不冷不热,更听不出什么情绪,只是捂在那人脸上的力道大得惊人。那内侍立刻憋得满脸通红,一边把头点得跟小鸡啄米似的,一边手忙脚乱地身上摸索出一把折扇递给盛君川,盛君川这才缓缓松了手。借着微弱的烛光,写在扇面上“暴虎冯河”四个大字赫然跃于眼前。盛君川的眸底迅速闪过一抹杀意,他面无表情地将折扇撕碎后交还给那个内侍,然后沉默的看着他弯着腰大口大口地呼着气。等缓过劲后,那内侍一边抬手擦拭着满脑门被吓出来的汗水一边满脸堆笑地奉承道:“盛将军方才躲在哪儿了?可真是让奴才好找!不过您的功夫确实了得,竟然悄无声息地就出现奴才眼前,真不愧是天下第一武将,佩服佩服!”“废话少说!”盛君川哪有心思听他拍马屁,举起破军就架在了他的肩膀上,“你家主子究竟要做什么!”内侍被盛君川这番凌厉的架势震吓得不轻,瑟缩着将早已烂熟于心的话一字不落地转述了出来。只是他每多说一个字,盛君川眼中的怒意便加重一分。待他把萧凌曦嘱咐的事全部交代清楚之后,盛君川已怒不可遏,一把抓起他的衣领低喝道:“他当真要这么做?!”那可怜的内侍不明白盛君川为何发这么大火,只是战战兢兢地点了点头。盛君川沉默了片刻,随后猛地抬起手臂,一个干净利落的手刀打在了内侍的颈侧。那人还没反应过来到底是怎么回事便两眼一翻瘫软在地。盛君川将他拖至路旁的屋檐下安置好,随后一个纵身攀上宫墙,转眼就消失在茫茫的夜色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