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赵雨桐的话没说完,但言语中的埋怨与委屈之意却再明白不过。
“桐儿可是在责怪朕?”赵雨桐还想好该怎么回答,赵华棠自己就心软了,轻叹着气将话题换了个方向:“罢了罢了,今晚你便同驸马一起留在芳菲殿就寝吧。待朕与他商讨完国事便让他马上过去陪你,免得你埋怨朕这个皇兄不心疼你以及你那位好夫君。”说完抬手在赵雨桐的头顶摸了摸,露出一个是无奈更是妥协的微笑。果然不出所料,箫凌曦微不可察的勾了勾嘴角——赵华棠本就是个我行我素的人,做事向来是随心所欲,如今更是变本加厉,所以他会为了安抚妹妹会主动说出这样的提议完全在箫凌曦的意料之中。只是表面功夫还是得做足,免得落下什么话柄。于是箫凌曦微微蹙起好看的眉毛,装出一副为难的模样,踟蹰着提醒赵华棠,“陛下,这似乎不合宫中规矩。依臣之见,不如……”不等他说完,赵华棠便蹭的站了起来,一甩衣袖,板着脸掷地有声地呵斥道:“朕是建平国君,朕的意志便是建平的规矩!怎么,驸马有意见?可是不愿陪桐儿一起留宿宫中?”“臣绝无此意。”箫凌曦躬身拱手,态度十分的谦卑恭敬,“谨听陛下安排。”赵华棠冷哼了一声算是回应,随即拉起赵雨桐的手,领着她一边步下高台朝殿外走去,一边像个老父亲般的絮叨着,“你那芳菲殿还和之前一样,朕除了命人每日打扫以外,其余的东西都没动。朕前几日路过,看到后湖的荷花都开了,煞是好看。朕记得你小时候最喜欢看荷花、采莲蓬了。唉,你这丫头啊,当真是有了夫君就忘了皇兄,成婚半年多竟是一次都没回来过。日后可要时常回宫来,陪朕说说话,知道吗?”事情已经做到这个份上,赵华棠自觉已经是做了最大的让步,可那赵雨桐似乎仍感到不满意,神色还颇有些不耐烦。对于赵华棠的话她更是充耳不闻,既没答应也没拒绝,而目光却一直牢牢粘在箫凌曦的身上,满脸的欲言又止,不知在犹豫些什么。箫凌曦迎着赵雨桐满怀爱意的炽热目光走了过去,将双手轻轻置于她的肩膀上,然后稍稍弯腰直视着她的眼睛,柔声细语地安慰她,“乖,听你皇兄的话,先回芳菲殿歇息,我一会便去陪你。待明日早膳过后,再与你一同泛舟赏荷。”说罢还轻轻将她拥入怀中,在她耳畔用勾人的语气补充道:“无论你今夜有何要求,我都一一应允,绝不推辞。”赵雨桐这才红着脸露出笑容,羞赧无比地低声应了一声好便快步离开了大殿。“唉!果然是女大不中留。桐儿在认识你之前,眼里只有朕这个皇兄,什么事都只听朕的。如今朕的话都不管用了,反倒是对你的话言听计从,看来桐儿对你果然是情根深种矢志不渝啊!”赵华棠双手抱胸远眺着赵雨桐渐渐离去的背影,说的虽然是调侃的话,语气也不冷不热,但神情却隐隐有些不快与怀疑,甚至还有那么一丝妒忌。“陛下多虑了。桐儿的脾性想必陛下也清楚,她不愿意的事又有谁能勉强得了?若不是她已将陛下的话听了进去又怎会答应得如此爽快?”箫凌曦应得干脆,回答得也相当爽快,一秒钟都不带犹豫,并且语气还十分诚恳,听起来倒像是如他所说的那样。因此赵华棠的脸色缓和了一些,没有再说什么,只是给了箫凌曦一个眼神,让他跟上,随后两人便一同离开了正殿。箫凌曦原本以为在晚宴结束之后赵华棠会急不可耐的去往那关押叶琉璃的所在,再施以严刑,逼问她与丞相周卓之间到底是如何勾结的。但没想到赵华棠却一改以往的作风,径直来到了位于正殿右后方的偏殿,还在进去之后立即屏退了左右,只留下箫凌曦一个人。“若是那叶琉璃真是受人指使,这会又能审出什么来?更何况方才都已经从她身上搜出了丞相的玉牌,她也一口咬定此事与你有关。我看呐她对你像是有什么深仇大恨,就算自己被抓了也非要拉你下水不可。不过那丫头三年前是钦差大臣,如今却已是神武军监军,想必也是有些本事在身上的。但不管怎么样,她不过是个小姑娘,只要进了罗刹殿,绝对撑不过两天。”赵华棠说这番话的时候换了自称,似乎也顺便放下了国君的架子。他一面说着一面懒洋洋地在椅子上坐下,姿态极为放松,语气却由轻松随意变成了惋惜无比:“唉,想想还是怪可惜的。那叶琉璃宛若远山芙蓉,丽质天成,而且还是安庆镇国侯的女儿,不但生得标致更是文武双全。哎,这样的女子当真是世间仅有,我还真舍不得让她就这么死了。凌曦,你们安庆的国君如此器重她,该不会是有什么私心吧?倘若真是如此,我倒觉得不如……”尽管箫凌曦并不打算开口询问赵华棠此时来偏殿以及留自己在宫中的目的,并且从跨入偏殿大门的那一刻开始就一字未说,赵华棠还是自顾自地说了一通,甚至越说越离谱——“不如我纳她为妃,你说好不好?”没等箫凌曦回答,赵华棠突然大笑着摆了摆手,仿佛完全不在意他的答案与想法。“哈哈哈哈哈哈,你别紧张,我不过是开个玩笑罢了。就算那叶琉璃再怎么好,也绝对不可能当我建平的皇妃。”话音刚落他又话锋一转,板起脸严肃地补充了一句,“对于今晚之事,你有何看法?”最后这句话像是真心询问又像是有意试探,只是进偏殿不过短短的十分钟,赵华棠已经东拉西扯地说了许多,不知他是真的喝多了有些神志不清开始胡言乱语还是存心装疯卖傻想借机测试一下箫凌曦。既然赵华棠不以国君自居,箫凌曦也觉得自己没必要再摆出一副为人臣的姿态了。于是他一甩下摆在赵华棠对面坐了下来,摸着下巴一脸认真地回答道:“我觉得丞相是断然不会与安庆勾结,做出叛国之事。但今晚的这出戏,倒像是他们特意演给赵兄你看的。只不过……”说到这里,箫凌曦刻意卖了个关子,闭上嘴不再说话,还体贴地倒了一杯热茶递给赵华棠解酒,随后自己也端起茶杯细细品了起来。赵华棠的胃口被吊得居高不下,心痒难耐,连声催促他继续说下去。箫凌曦这才长叹着放下茶杯,满脸举棋不定的为难模样,语气中还透着一股委屈:“有些话,臣不知当讲不当讲。若是说了,没准陛下会觉得臣祸乱朝纲、戕害忠臣。” “凌曦你可知这满朝文武中我最信任的人是谁吗?既然特意留你下来,就是想听听你的真心话。所以你但说无妨,我……朕恕你无罪。”听闻此言,萧凌曦有些黯然地垂着眼眸,鸦羽般的长睫掩去了眼底翻涌的戾气,言谈举止间也似乎透露出一股无可奈何之意。“丞相如此煞费苦心,想必是铁了心要借此机会彻底除掉我。丞相惯来多疑,于他而言,我不仅是安庆人更是潜在的敌人,所以他对我始终保有戒备之心。陛下还记得么?当时赐婚的时候,丞相还当朝极力反对,说我是别有用心、不怀好意。说到底他就是看我不顺眼,不愿我与陛下太过亲近。加上近来陛下对我信任有加,多次委以重任,朝中更有传言说我迟早会取代丞相,因此他对我怀恨在心也是人之常情。”箫凌曦的这番解释说的是有理有据且情真意切,赵华棠凝神思考了片刻,也没发现有什么不妥的地方,于是点了点头表示赞同,并决定暂时先将丞相之事放在一边,问起另一件令他有些在意的事来。“罢了,如若此时当真是丞相有意为之,我这个当兄长的必当为你做主,绝不让你受一点委屈。不过我听说当年在车古国的时候,你为了那叶琉璃可是以身为盾替她挡了致命一刀,自己却因此身受重伤。这份情意还真是令人感动呐!不知在驸马心里,桐儿与她到底孰轻孰重?”既然赵华棠对当年的事了若指掌,而且还问得这么直截了当,箫凌曦自然也没有藏着掖着的必要——“此事不假,我那时的确心悦于她,甚至不择手段也想得到她。”回答这个问题的时候,箫凌曦单手捏住茶杯把玩着,嘴角漾起浅浅的弧度,目光流转中带着一丝微妙的自嘲。但下一秒他却抬眸对上了赵华棠那锐利而探究的目光,下巴微扬,语气也变得十分不悦:“但赵兄拿桐儿与她相提并论未免有些不妥吧!当年若不是桐儿将我藏于她的马车之中,助我躲过安庆国君的追杀,那便没有如今的箫凌曦。所以桐儿于我而言,不止是爱人更是恩人。”说罢他又目不转睛地盯着赵华棠,随手将茶杯置于桌上,语气闲散又意有所指:“不过,赵兄特意留我下来,应该不会只是为了听这些陈年往事吧?”既然赵华棠不惜破坏宫中规矩也要留自己下来,肯定不单是因为想念和心疼妹妹。箫凌曦猜测他是以此为借口,顺便将自己一并扣留在宫中,从而更好的牵制住自己的行动。经过今晚御书房那场风波,赵华棠对周卓的疑心确实是加重了不少,却也还没到反目成仇、誓要置他于死地的程度。而此时看似不经意的闲聊,也只是赵华棠故意营造出来的假象罢了。虽然赵华棠表现出一副好像对自己毫无戒心的模样,但实际情况似乎并非如此。箫凌曦表面上看起来同往常没什么两样,还是那个温润如玉的翩翩驸马,对赵华棠或真或假的试探更是有问必答。只有真正了解箫凌曦的人才能明白,在淡然的面容下隐藏着的,除了不屑和轻蔑以外,还有浓到化不开的杀意。其实箫凌曦早就不耐烦了,心思也已经飘到了位于皇宫隐蔽处的罗刹殿。只可惜赵华棠在算计方面还远远比不过箫凌曦,他只是本能的觉得今晚发生的事有蹊跷,却根本察觉不到今日的果是由于曾经的因。当他第一次遇见箫凌曦的那刻起,就已经不知不觉入了局,而这个局的结尾也早被设定好了。赵华棠的这一波自以为是的操作也无异于自作聪明,等他发现事情的走向逐渐脱离掌控、并与期待的发展背道而驰的时候,已是在一个多月之后了。“哎,别这么说嘛,我不过是想和妹夫聊聊家常,难道这都不可以吗?”那双琥珀般的瞳孔里倒映出一脸满面愁容的赵华棠,箫凌曦淡淡一笑,神情未曾改变,张口却是公事公办的口吻——“自然可以。不过家常随时能聊,今日就到此为止吧。陛下没什么要事的话,臣便先行告退了。若不早些回去陪郡主,只怕她该等急了。”说着整了整衣襟,作势要走。赵华棠见状急忙拦住了他,表示确有其他要事相商,箫凌曦这才重新坐了下来,顺手又往赵华棠的杯中添满了茶水,并示意赵华棠有话不妨直说。“安庆如今的实力已不同往日,除了盛君川所带领的神武军以外更有车古的铁骑相助。虽说车古前些年因为巴图的叛乱元气大伤,但朕听闻车古在安庆的扶持下是日渐兵强马壮,甚至还配备了不少特殊的弓弩,实力仍不容小觑。”赵华棠仰头将杯中茶水喝了个干净,随后皱起眉头,像是要确认什么似的试探道:“倘若朕欲拿下安庆,你认为有几分胜算?”箫凌曦弯了弯眼睛,嘴角漾开一抹意味不明的笑意,伸出一根手指在赵华棠面前晃了晃。“一成?!这,这怎么可能!”赵华棠瞪大了双眼,难以置信地惊呼着,就连声调都明显拔高了不少。“陛下误会了,臣的意思是‘万无一失’。”箫凌曦莞尔,双手抱胸斜靠在椅背上。虽然姿态慵懒无比,但语气却透出一股不容置疑的笃定:“安庆神武军和车古铁骑加起来也不过区区三十万人马,就算他盛君川再怎么骁勇善战,也不过是血肉之躯,一介武夫罢了,成不了什么大事。我建平可是唯一拥有百万雄师的大国,强兵猛将更是不在少数,何况还有地狱火这个大杀器。陛下想拿下安庆,岂不是易如反掌?”经过箫凌曦这么一番解释之后,赵华棠稍稍松了口气,沉吟了片刻又不自觉地握紧了手中的玉杯,有些急切地追问了一句:“若是与安庆开战,你可愿担任先锋出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