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曲念假装害怕不同。
“毒害圣上”四个字如魔咒一般,死死攥住太后一颗心。
她下意识看向梁宸。
一身黑色便服的梁宸也正看着她,锐利的眼眸里无喜无悲无怒无怨,只有嘴角一抹似笑非笑,他甚至拿起茶杯,平静般地喝了一口。
“好茶,就是烫了点。”
普普通通一句话,却让太后天旋地转,只感觉浓郁的血腥扑面而来,让她喘不过气。
她止不住地颤抖,梦回六年前那个噩梦般的午后。
——
从一个普通的平王侧妃,她能一步步向上爬,成为皇后,成为太后。
其中有多少不能与人说的阴暗事,她也数不清。
先皇登基后,她对梁宸也不是没动过一些阴暗心思。
先皇嫡子就两个,只要梁宸消失,她的珩儿就是最有可能登上皇位的。
但那时梁宸远在边关,深宫中的她鞭长莫及。
所以她一门心思对先皇下功夫,打算让先皇立储。
只是先皇还未下定决心,梁宸就快刀斩乱麻,以强悍兵力震慑满朝,先皇又是个没胆子的,抵抗都不敢抵抗,直接就退位。
夺嫡还未开始就结束,她不是不失望,也不是没有暗恨过。
但一切的不甘与怨恨,都停止于那个午后。
大皇子与二皇子不甘心,秘密集结了三百高手,趁着先皇邀请梁宸赏梅,要猎杀落单的梁宸。
梁宸就如今天这般,无喜无悲无怒无怨,平静地喝了一口茶,说了一句茶太烫。
之后就开始了一场血腥的屠杀。
那天梁宸穿的是宝蓝色,但等他重回座位,一身已经全部染黑,每走一步都是一个血脚印。
那天的雪地,比树枝上的红梅还要鲜艳,堆满了残肢断臂。
梁宸还带回去两个双目圆睁的头颅,说请大哥二哥一起赏梅。
先皇回去后就病了,之后活活吓死。
她也发了好几天高烧,后来让太医给她扎针,刻意淡忘了这段记忆。
是了,这几年皇帝很平和,她差点忘了,他身上的血腥气从未消散。
他一直是个屠杀完几百人,还能平静无波地继续喝茶的可怕怪物。
现在,他又说了一句茶烫,他是要……
杀哀家了吗?
——
“母后小心。”曲念上前一步,抱住昏迷过去的太后。
太后多年养尊处优,身形比较圆润丰满,曲念假装承受不住重量,被压的一步步往后退,差点也要摔倒在地。
一只手伸了过来,稳稳托住她的后腰,扶着她站稳。
太后脑袋向她这边倒,曲念也不得不向后仰着头,脑袋假装不小心,撞到后面人的胸膛。
是昨晚被她扎伤的地方。
她还以为他会痛会闪躲,谁知他毫无反应,依然稳稳托着她。
梁宸似乎不喜欢熏香,两次见面他身上都没什么香味,只有淡淡的皂角味,与他自身的气息混合,倒是莫名的有些好闻。
李全福和春夏这时才反应过来,连忙过来扶住太后,李全福还踹了一脚瘫在地上瑟瑟发抖的孙姑姑,让她一起帮忙。
三人扶着太后走远,曲念才松了一口气。
“能站稳吗?”头顶上低沉的男声问。
腰上的手还扶着她,曲念连忙退开一步,转身屈膝行礼:“臣妇失礼,陛下恕罪。”
温软的触感突然消去,香气也远离一些,梁宸莫名的有点不高兴,他顿了顿才收回手:“平身吧,不必多礼。”
“谢陛下。”曲念站直身,“不着痕迹”地往后退了一点,又退了一点点。
梁宸不是很高兴:“你很怕朕?”
明明昨晚的宫宴上,跟自己对视后还若无其事的,现在却一退再退,不停远离自己。
“不是。”曲念回答完觉得不对,连忙补充,“当然陛下威仪不凡,天下万民都是敬畏的。”
“那你为何一直往后退?”
曲念有点尴尬,小声问:“这个问题,臣妇能不答吗?”
“你说呢?”梁宸似笑非笑。
曲念犹豫了下,才垂头丧气回答:“陛下太高了,仰着脖子不舒服。”
没想到她的回答是这个,梁宸怔了一下,朗声笑起来。
却见曲念忽然睁大眼,像是有话要说,她却又闭上嘴。
梁宸正要问,却被尖叫声打断。
——
太后惊叫着醒来,惊恐地摸着脖子和脸,确认都还在。
“太后,您中毒了。”赵院判熟悉的声音把她神智拉回来。
“哀家中毒了?”太后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哀家中毒了……”
她念叨几遍,表情有些扭曲,又惊又怒又有劫后余生的欢喜,好一会儿才平复下来。
“太后您现在身体虚弱,可不能大喜大悲,千万要养好身子啊!陛下会担心的。”李全福表情恳切地说。
“陛下……”太后瑟缩一下,“担心哀家?”
“是啊,查清刘太监下毒后,陛下最担心的就是太后您也遭了毒手,所以带着太医一起过来看您。”李全福笑呵呵地说,“赵院判医术高明,必能尽快治好太后。”
太后表情古怪,趁着李全福不注意,她询问地看向赵院判。
后者点了下头,示意不是假的。
赵院判是她的人,刚刚她还以为是他说了假话,原来不是。
太后越想越愤怒:“那老阉货,真该千刀万剐。”
她真是被那老阉货害惨了。
她却没发现,赵院判偷偷擦了下汗,心里的忐忑和害怕,一点都不比她少。
梁宸大踏步进来,太后立刻泪眼婆娑。
“是哀家识人不明,竟不知这老阉货包藏祸心,幸好皇帝发现的早,哀家死了不要紧,要是皇帝出问题,哀家如何有脸去见列祖列宗?”
梁宸耐心安慰她几句,太后才渐渐放松下来。
只是等皇帝走后,孙姑姑脸色苍白的进来说:“太后,宁寿宫的宫女太监全部被带走了,李全福说稍后送新的让您选。”
宁寿宫的人都是她们这么多年精心培养的,现在全部清零了,孙姑姑心痛得不行。
“该死的老阉货!”两人齐声骂。
“活该。”春夏狠狠踹了刘太监一脚,特别地高兴。
曲念远远看着,不由得也笑了。
“你之前想说什么?”梁宸突然问。
曲念露出一个茫然表情。
“别想装傻,朕知道你知道朕问什么。”梁宸大度地一甩袖子,“说,不管多大逆不道,朕都恕你无罪。”
“谢陛下。”曲念恭敬地屈膝行礼,才笑着说,“臣妇想说的是,陛下您应该多笑笑的,因为您笑起来,有酒窝,特别好看。”
说完这番堪称调戏的话,她就跑去拉春夏,逃也似的出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