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景渊当场呆住许久。
晏宁以为他被吓傻了,他喃喃道。
“……她,竟然在动。”
“嗯。她在动。”晏宁抿唇轻笑,望着床榻边的秦景渊。“她动得这般活泼,定也极期待见到她厉害的父王,会陪她玩耍的阿兄……见到咱们一家人。”
晏宁曾以为那日清晨的温馨,将是长长久久。
而十年后,亦是这座兰溪寝屋。
她和秦景渊,一魂一人,彼此皆深陷沉默。
良久,晏宁因为那场温暖的旧忆而失神,喃喃轻叹。“秦景渊,我真恨你。”
给了她被爱的希望,却让她濒死之际,输给了虞清欢。不得不接受,她被他抛下的事实。
谁知她话音未落,秦景渊猛地转过头来!
这一举动,分明是秦景渊听到了她的声音。
此念一起,晏宁被吓得僵硬愣住。
所以此刻,秦景渊瞧见了她这一缕孤魂吗?
晏宁盯着近在咫尺的秦景渊。彼此面面相觑间,她悚然看到秦景渊的眼神越来越沉,良久,他竟沙哑着嗓音,小心翼翼地试探。
“宁宁?是你吗?”
秦景渊话落的这刹那,晏宁心弦骤紧。
只听秦景渊神色痛苦地,继续追问。
“……宁宁,你就在,我身边吗?”
晏宁根本不敢随意动弹。
秦景渊若是知道了,他身旁飘着她的魂体,会不会将她当做恶鬼作祟,请来道士杀她?
须臾,秦景渊很努力地试图辨别适才她那句声音的来源。这时候,天色终于微亮,照着他鬓角的那缕颓然白发,而他朝她伸出了手。
晏宁瞬间想逃,但秦景渊什么也没得到。
他期待触碰到她,但他手心依旧空空。
这瞬间,晏宁万幸地松了口气。
一想到她不必向秦景渊解释,为何她的魂魄,鬼鬼祟祟地飘在他身旁。她甚至高兴地晃了晃虚无缥缈的自己,但秦景渊眼底的落寞,却又叫她怔住。
秦景渊只得到了满屋死寂作为回答。
他那沉凛的眼神里,渐渐浮现出绝望。
她错愕看着他那不受控,颤抖的手。
外头风雪渐狂,兰溪阁的寝屋却依旧一派死寂。
半晌,秦景渊失望地收回了手,落寞攥紧拳,自嘲道:“已经十年了,我竟然胆敢妄想着,你还陪在我身边。……宁宁,我真是疯了。”
闻言,晏宁屏息凝神,紧张盯着秦景渊。
其实他们正离得很近地,一道坐在床榻边。
若她活着,他们近得已然呼吸相缠。
这一刻,晏宁几乎失控质问出那一句话。
秦景渊,你到底什么是真的,什么是假的?
但斟酌许久,晏宁还是犹豫了。
今日清晨,她先是离开了宗祠祭殿,突然飘在这兰溪阁的寝屋。紧接着,她的话竟被秦景渊听见了。这一切诡异的发生,叫她生出茫然。
究竟,为何如此?
晏宁转而警惕地审视着,与她近在咫尺的秦景渊。而秦景渊眼底已经没了期待,他失望黯然,将目光重新落回了床榻对面的画像。
半晌,他眷念不舍地望着画中女子。
这位战功赫赫的武雍王,竟出乎意料的暴露了他的疲惫,自嘲道:“宁宁,你确实该恨我……”
闻言,晏宁正试着将秦景渊此言当做道歉。
突然,屋廊响起了敲门声。
晏宁的复杂思绪被倏地拉回这一刻,只听屋廊外传来一道她格外熟悉的,女子的娇俏声。
“是我。大公子可醒了?”
这个时辰?天色这般早?竟有一个女子出现在秦景渊的寝屋门口?晏宁若有所思,回头看向秦景渊。只见他已重新戴上了黑铁面具,披着外袍起身。
晏宁满心好奇,亦紧跟着飘到了屋门口。
转瞬,她便循着秦景渊的沉凛视线,看清了站在廊檐风灯下,眉目俏丽的美人。
风雪吹动了美人裙影,娇俏婀娜。
果然是她猜测的,苏锦绣。
也是苏千策的妹妹。当年苏家男丁尽数被流放时,苏千策将苏锦绣托付了她照顾。于是,她与秦景渊成婚的那五年里,她常常邀请苏锦绣到王府里来玩。
在她想到法子救回苏千策之前,春游踏青,诗会小聚,重阳施粥,登峰追逐初日,霜降的赏梅宴……为了苏锦绣能宽心些,她事事带着苏锦绣。
那时候的苏锦绣,每回见到秦景渊,皆是客客气气地唤秦景渊为景渊姐夫,从无逾矩。
但苏锦绣如今却亲昵唤着,大公子。
有了红蔻背叛的前车之鉴,晏宁此刻只想冷笑。
而苏锦绣笑意盈盈地,对秦景渊举高了手中的食盒,笑着撒娇:“我来,是想为大公子送这盅炖好的参鸡汤。我炖了很久的,还弄伤了手呢。”
晏宁看着苏锦绣手背的那处烫伤,再想到苏锦绣一向不进庖厨,晏宁不由诧异。
这时,苏锦绣望着秦景渊,又笑道:“除此之外,还有一件事,我想亲口告诉大公子。皇后已请奏陛下,为你我赐婚。大公子,我终于等到了这天。”
赐婚?秦景渊与苏锦绣?
苏锦绣终于等到了这天?晏宁瞬间错愕。
从前的苏锦绣,假装得那样好。
以至于苏锦绣心悦秦景渊,她从未想过。
于是,十年荏苒,苏锦绣对秦景渊早有情愫这事,像是迎面一记重锤,砸得她脑子空白。
秦景渊沉眸冷声:“皇后请旨,陛下赐婚?”
恍惚间,晏宁听到了秦景渊这薄而冷的绷紧声线,才灵光乍现——虞清欢帮着苏锦绣,嫁给秦景渊?
难怪,秦景渊动了怒。
倘若是她的意中人安排她嫁给其他男子,她的怒气怕是比秦景渊更大,恨不得直接砍死他算了。
因此,晏宁亦更加困惑。
虞清欢为何,要将别的女子塞给秦景渊?
但苏锦绣丝毫未察觉,秦景渊的怒意。
晏宁凛然看着,一脸欣喜的苏锦绣期待道:“阿宁姐姐过世十年了,但大公子还有十年,二十年,很多年……大公子身旁总是需要人照顾的。我想,阿宁姐姐的在天之灵,见到大公子往后有人相伴,靖儿与小温月有人关心,也会感到高兴。”
在天之灵——晏宁飘在屋门口,默默冷笑。
这时,秦景渊凛然沉声:“你同我来。”
话落,眼看秦景渊领了苏锦绣一路往竹廊尽头的猗竹茶室。晏宁下意识想跟上前,却瞬间被一股莫名的巨力拉扯着狠狠顿在原地!
此刻,风里仍残留着苏锦绣带来的那一盅药膳的清甜鲜香,而晏宁站在寝屋门口目送了秦景渊和苏锦绣走远,她突然难堪得,无奈失笑。
她跟上前,做什么?
她死了,秦景渊另娶,她没资格管。
眼下,她最该担心的是苏锦绣嫁进王府之后,可会善待她的靖儿和小温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