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身,是你的太祖母。”
秦景渊的太祖母,是位奇女子。
晏宁在八阵阁,熟读过那位夫人留下的手书。
就算是冒名顶替,也熟悉些。
思及此,晏宁双手合拜了秦太夫人的牌位,暗暗心道了声:晚辈多有得罪,还望见谅。
“老身我啊,请了阎王帮忙,调阅了苏锦绣的命簿。发现她与你,命格相冲。你若娶她,必定惨死。”
晏宁捏着沙哑老嗓子,叮嘱得情真意切。
但秦景渊却面无表情地看着她,准确而言,是循声看向她这缕孤魂可能站着的地方。
她担心他不信,绞尽脑汁想着证明。
秦景渊却突然挥手,示意秦靖川兄妹俩先退下。
晏宁想起那股诡异拖拽着她的巨力,匆忙出声阻止:“小月亮是好孩子!老身我挺喜欢她。她又听不见老身的声音。秦景渊你留着她无妨。”
秦景渊剑眉紧蹙,不发一语。
晏宁紧张得手抖:“阿渊啊,听老身的话,不想惨死收场,就别娶苏锦绣。”
“还有,父子间,有话好好说。”
“别打哑谜。万一猜错了其中意思,岂不倒霉?”
晏宁自认她的声音,装得足够像那位白发苍苍却性子跳脱,颇有意趣的秦太夫人。
但秦景渊却黑眸沉沉,探究地盯着她。
半晌,他依然挥手:“你们兄妹俩,先出去。”
得了父王命令,秦靖川牵着小温月转身便往祭殿外走,一步两步三步……离秦景渊越来越远,捆缚在晏宁身上的那道古怪巨力亦越来越紧。
蓦地,拖拽得晏宁一个踉跄往殿外飘!
晏宁烦躁得很,但事已至此,她既开了头,断无半途而废的道理。“秦景渊!你最好给我孝顺一些!我离小月亮最多两米,不能再远!”
闻言,秦景渊骤然起身,拽住了小温月的手。
小温月本就伤心,又头一遭见了父王这般晦涩难懂的眼神,她被吓得一个激灵,眼眶瞬间红了。
“……父,父王,你凶我?”
“我要向娘亲告状!呜呜……”
秦景渊眼神有了些许慌乱,转身便看向了苍老女声的来源,但那里空荡荡,他根本找不到那个宁愿伪装成太夫人,也不愿用真面目来见他的——公主殿下。
所以今早,果然不是他的错觉。
她说‘秦景渊,我真恨你’,是真的。
秦景渊心弦震痛,隐忍着假装若无其事地,半蹲在小温月面前。原本胆子极大的小姑娘,也不知哪里来的委屈,竟像个小可怜直掉小金豆。
任谁见了,都是他这当爹的不称职。
偏巧这幕却被公主殿下,瞧见了。
但秦景渊心乱又狂喜,其他皆是顾不得了。
堂堂武雍王紧紧摁住了小月亮的肩膀,字字似沁了血,郑重道:“小月亮听话,乖乖站在殿外。”
闻言,晏宁心下了然。
相离两米,隔着一扇厚重的祭殿檀门。
秦景渊显然有极重要的话,同她一个人说。
待委屈落泪的小月亮,还有心疼又愠怒的少年,兄妹俩转身出了殿门,秦景渊猛地回头。
秦景渊逆着光站在祭殿檀门前,那身蟒纹黑袍带着狰狞的凶狠,昏暗处的那张锋利脸庞,明明已经是宦海浮沉多年,这一瞬间竟突然迷茫。
活像是,被点穴怔住了。
晏宁十分体谅秦景渊的震撼。
毕竟志怪异闻虽多,但真碰上闹鬼也是少。
“老身还从阎王那里打听到了许多事。如今是元康十年!往后,朝堂江湖,又将发生何事?”
晏宁试探着,慈祥问道:“阿渊啊,你真不好奇?”
话音未落,秦景渊循声步步朝她逼近,竟是精准地站在了她面前,低着头看她。
她明知他看不见她这缕孤魂,但当他那双极好看的黑眸浮上兽类掠夺的锋利,她还是后怕。
秦景渊这厮,似是将她当成了他的猎物。
“你何时,被困住的?”
此事无需扯谎。晏宁捏着嗓子慈祥道:“除夕夜。老身倒是瞧了许多好戏。阿渊呐,老身离世时,你才豆丁点大。如今真是长大了,叫老身我刮目相看。”
不知为何,此话一落。晏宁骤然觉得秦景渊似乎是笑了,还是被活活气笑的。
秦景渊怎敢对太夫人不敬?肯定是错觉。
蓦地,秦景渊却又朝她逼近。
偏偏她受困于两米限制,退无可退,竟似是被秦景渊揽着腰抵在了墙壁,只能被迫抬头瞪他。
秦景渊似笑非笑地,薄唇沉声。
“除夕那夜,你便在了。”
秦景渊在黑袍袖中,悄然捏紧了拳。
“整整七天,你终于肯出声。……你的意思是,你不愿意我,娶苏锦绣?”
秦景渊的凛冽威压,吓得晏宁心颤。
她隐约觉得他这话问得,别有深意。
奈何仔细琢磨,却品不出他的弦外之音。
晏宁也懒得深究,干脆捏着老嗓子,继续假装那慈祥的秦太夫人:“老身我啊,本不想多事管你们这晚辈的婚嫁,但是阿渊呐……听太祖母的话,你娶苏锦绣,不会有好果子吃。别娶。”
“晚辈?太祖母?”
秦景渊似在磨牙,“我若不娶苏锦绣,便是抗旨。抗旨乃杀头重罪,‘太夫人’可有对策?”
晏宁越发觉得‘太夫人’这三个字,被秦景渊唤得似咬牙切齿,恨不得咬碎了。
但抗旨?晏宁脑海骤然闪过一念,尚未来得及抓住,秦景渊便已点破了她那模糊的念头。
他耐人寻味的笑,竟带了些冷意。
“晏九荆的那一道赐婚圣旨不日便昭告天下。晏宁公主的三哥真是好啊。下旨逼着人续弦。”
晏宁如醍醐灌顶。
娶苏锦绣这件事。
是虞清欢请奏,晏九荆下的旨。
晏九荆,她的三哥,怎可能丝毫不知虞清欢拉拢朝臣的打算。但他偏偏,还是下了旨。
想来她死去的这十年,大周朝堂变幻莫测,暗潮汹涌。有许多事,已是她预料之外。
惆怅转念,晏宁盯着秦景渊。
她瞧得出他动了怒,但他自嘲又是为何?
晏宁苦思冥想,许久,恍然。
或许秦景渊恨得直磨牙的‘抗旨’之事,于秦景渊而言,还有第二层难堪的意思。
当年她嫁他,亦是圣旨赐婚。
彼时,她与他,皆无从选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