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隔十年,秦景渊被迫成婚的这一幕,何其相似。
晏宁恍惚走神,想起了奉旨成婚的那晚。
大婚仪典之后的洞房花烛夜,礼官唱诵着百年好合,子孙满堂,白首偕老的贺词。而她与他琼浆合卺,红绳紧系了他们彼此的一缕发。
秦景渊沉默掀起她的金绣红盖时,她初见驸马。
传闻中的秦大公子,神姿玉容,温雅矜华。
金冠红袍,就像那古卷里的神仙。
“你便是父皇替我选的,驸马?秦景渊?”
晏宁温声示好,但新郎秦景渊却依旧沉默疏离。
半晌之后,晏宁忍受不住这无言的尴尬,斟酌着字句,抱歉道:“我知你是被迫娶我。”
“父皇此番执意为你我赐婚,着实反常。我虽不知究竟为何,但我既与你成了婚,你成了我的驸马,我从今往后,就一定会对你很好的。”
闻言,秦景渊终于肯认真看向她了。
她继续道:“我从书卷里读来,夫妻,便是生同衿死同穴,白首偕老,不辜不负。”
“我们既成了夫妻,便努力这般,可好?”
话落,秦景渊眼里的惊讶,根本藏不住。
“……为什么?”
“因为你长得真好看,真温柔。”
又是一阵漫长的死寂。
就在晏宁以为秦景渊根本不愿和她一起好好努力过日子时,秦景渊猝不及防地开了口。
驸马秦景渊,哑声道:“臣,遵命。”
整座祭殿的死寂,却似惊雷轰隆砸中晏宁。
是她疏忽了。晏宁悲哀自嘲。
他们的成婚,也是始于宣武帝的一场赐婚。
这何尝不是一种,逼迫?
思及此,晏宁难受抬眸,盯着近在咫尺的秦景渊。所以他一直介意他们的最开始,他是被迫娶她?
这时候的他们俩,紧贴得太近了。
晏宁被包裹在秦景渊这厮的冷涎香,似冬雪晨雾里,沉而静的旷野,孤寂得荒凉。
晏宁只放任思绪,痛苦难受了须臾。
身为人母,她总得更在乎,偏爱、偏护自家儿女。
更何况她缺位了十年,对靖儿与小温月兄妹俩更抱歉。回魂虽是诡异,但她接受一切惨痛代价,只祈求——改变靖儿与小温月的惨烈死局。
穆帝晏九荆,如今有二子一女,生母皆是虞清欢。
大皇子,是她早前见过的晏凛舟。
二皇子与小公主则是双胞胎,晏冶秋,晏潇月。
而皇三子,根本不存在。
肃穆的祭殿里,‘秦太夫人’又沧桑开口劝道。
“老身我啊……瞧见了来日。”
“阿渊呐,听太祖母的话,武雍王府的煊赫威势是历代秦王殚精竭虑所立之基业。而夺嫡谋权,则需赌上秦氏上下,所有人的身家性命。”
“你若选错,整座武雍王府都得陪葬。”
晏宁下了狠心,扯谎吓唬道:“元康十八年,穆帝驾崩,继位的皇嗣并非晏凛舟,而是三皇子。你娶苏锦绣,必定被皇三子视为太子党。”
“待皇三子登基,你和武雍王府,都会死!”
但秦景渊对这天大的秘密,却无动于衷。
秦景渊循声,那双似猛兽的黑眸紧紧盯着她。
“我想见……不……”秦景渊颤声开口,声线却绷得极紧张:“我可否,见你一面?”
晏宁只当秦景渊对她所言,仍有怀疑。
她郁闷暗躇:假装秦太夫人开口至今,秦景渊始终不提她现出真身佐证。差一点,她便以为秦景渊变得好骗了。果然,秦景渊还是多疑的。
但晏宁却只能含糊道:“阴阳相隔,终究是人魂殊途。老身所言句句属实,你定得相……啊……”
话到半截,晏宁低声惊呼!!
那道古怪的巨力又是突如其来!拽扯着她愣是穿过秦景渊的身体,径直拽向了祭殿之外!待她错愕回过神时,她已经站在了祭殿的积雪廊下。
而这变故竟是因为,小温月跑远了。
祭殿的台阶又高又陡,小温月慌乱又欣喜地,提着裙摆跑向了,此刻正缓步走来的那个人。
她则是受困于两米禁制。
小温月一动,她便被那道诡异的巨力扯拽着!猝不及防见到了,金尊玉贵的故人。
电光火石间!晏宁蹙然怔住!!
微服私访的穆帝晏九荆,一身白袍书生的打扮。
正如她年少的时候,他带她偷偷溜出宫玩耍的样子。一条银绸一支玉簪束起了三千青丝,暗纹白袍朗阔,旁人握剑他却执竹扇,温润和雅。
恍惚间,晏宁渐渐红了眼眶。
自从除夕雪夜,她从浑浑噩噩的死亡里醒来,双耳所听闻的晏九荆,皆是执掌大周十年的穆帝。
她想,他端坐元乾殿,必定是君威赫赫。
但她隔着十年生死再见他,竟然又见白袍书生。
只见祭殿前的积雪深厚,小温月跑得踉跄。元乾殿那位执掌天下生杀予夺的穆帝晏九荆,竟半蹲下来,弯着腰伸开双手将小姑娘稳稳接进怀里。
小姑娘委屈地唤,“……穆帝舅舅!”
晏九荆蹙眉担心,安抚地拍了拍小姑娘后背,再仔细打量了小姑娘糯米团子似的小脸,温柔问道:“我的小月亮这是怎么了?眼睛红红,哭鼻子?”
小温月带着哭腔道:“我想娘亲。”
闻言,晏九荆的眼神黯了黯。
旧忆涌来,怀中粉雕玉琢的小姑娘,那双明亮眼睛含着泪难受地盯着他,叫他恍惚。
小姑娘那双眼睛,和他的宁儿真是太像了。
晏九荆越是盯着,只觉得越发恍惚落寞。
很多年前的那场宫变血祸里,宁儿将刚出炉的热饼藏在胸口,偷偷带到地牢给他的时候。透过那地牢的木板缝隙,他借月色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双眼睛。
干净又明亮,满是她对他毫无杂质的关心。
回过神来的晏九荆,又捏了捏小姑娘难过的小脸。“不止是小月亮想她……我也很想她……”
听了这话,晏宁更是伤心。
宫城里,妃嫔争宠,倒霉的总是孩子。
而她失了生母庇护,便是倒霉蛋里的最倒霉。
在她尚无力自保的那些年里,她被陷害,被禁足的时候,只有三哥愿意站出来替她说话,帮她解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