仔细回想,自从小温月进兰溪阁拿走了玉镯。
她才开始被那一道古怪的巨力束缚着,被迫跟在小温月身边两米,满武雍王府乱窜。
而小温月离开后,平安玉镯回到了秦景渊手里。
她便不再被那道古怪的巨力拽扯着随小温月下山离开,而是留在了菏泽山的公主墓前。
难道她魂体所附,竟是这枚平安玉镯?
这念头被晏宁来回琢磨,蓦地她又想起玉镯莫名其妙地发烫,灼伤了秦景渊的手。
而她恰好是那时候头昏剧痛,彻底昏倒。
难道其中有牵扯?晏宁凛然暗躇。
蓦地,她错愕盯着温泉水面。
一丝鲜红的血,随着水流蜿蜒开来。
晏宁到底还是看不得,秦景渊把他自己溺死。
她在锻器楼里待了大半日,听了些事。
自她死后,武雍王府的日常琐事便又落回了秦氏二房的手里,秦氏二房对北院,虎视眈眈。
小温月在二房的堂姐妹手里,便已吃过了亏。
靖儿也不过才十三岁,行事尚是稚嫩。
秦景渊既然说了,靖儿是武雍世子,或许便再留着秦景渊替靖儿抵挡一阵腥风血雨?
这般看来,无论如何,秦景渊竟真的不能死。
心念电转,晏宁终究是开了口,捏着嗓子哑声唤道:“阿渊啊,虽然你当年出生的时候,太祖母就抱过襁褓里的你。但是,你如今长大了。这温泉沐浴,便不必喊上太祖母了。受不起哦。”
哗啦水响!一阵水波激荡!!
她话音未落,只着里衣的秦景渊便已浮出了水面,湿漉漉地直直盯着她,叫她心弦骤紧。
晏宁再次怀疑,秦景渊已经看见了她。
但秦景渊却一动不动,似是在循声辨认她的方位。
见状,晏宁又稍微放了心。
她悄悄飘近到了秦景渊的面前,弯着腰仔细打量秦景渊裹着厚厚纱布的右手烫伤。却见那玉镯发热的烫伤本不该这般严重,秦景渊的伤口却还在渗血。
他是不听医嘱,又用力崩裂了伤口?
心生疑虑的晏宁,看着秦景渊的血一滴滴从指尖滴落,再随着水流一丝一缕地晕开。
她郁闷得直摇头,语重心长,道。
“阿渊呐,赶紧找大夫重新包扎一下。”
“还有,你这手既然受了伤,便不要碰水了。咱们偌大的武雍王府里,又不是没了侍从。”
话音未落,秦景渊突然朝她逼近,吓得她愣住,但秦景渊这人却眼尾泛红,似是要哭。
晏宁茫然,她也没欺负他啊。
但很快,晏宁便被秦景渊腰侧那隐约的图吸引了注意。她好奇凑近了,却见那不是她以为的纹青图,而是一大块触目惊心的可怖烧伤疤痕。
是十年前,西郊破庙的那场大火。
思及此,晏宁想起秦景渊是从以命搏杀的战场里活下来,从尸山血海里拼杀出来的。
秦景渊,本就是遍体鳞伤。
而她第一次见到他满身的伤疤,是在他们大婚仪典的当晚,他换下那身繁复的大红婚袍时,她见他满身的狰狞伤疤,本能地害怕。
秦景渊见了,抬手来捂她的眼睛。
寡言少语的秦景渊,竟认真解释:“以后不会再当着公主的面换下臣的里衣。公主殿下不必怕。”
但是晏宁,其实也就只怕了那一阵。
她更懊恼的是竟会听到,他说那样的话。
“秦景渊,你忘记我刚才说的了吗?我们是夫妻。既是夫妻,你,你身上的……”
她把他的手从她眼前拿下来,认真盯着他那好看的温柔眼睛,“宸妃娘娘教我,夫妻间坦诚相对。不仅仅是互不隐瞒秘密,更是……”
“难道,你不同我生儿育女么?”
“你身上有多少伤疤,我总是会见到的啊。”
秦景渊大概没想到,堂堂的大周公主,所言竟是这般胆大。而她紧接着,好奇追问:“这些都是你打跑了敌寇,打胜仗的时候留下的吗?”
秦景渊沉默了很久,才哑声道:“……大部分是。”
“那你能和我讲讲,你打赢的那些胜仗吗?”晏宁想要亲近这位叫做秦景渊的驸马,想努力让这场莫名其妙的赐婚,稍微不那么残忍和难堪。
但秦景渊的神色却微冷:“很脏,血淋淋。除了尸骨,还是尸骨。公主殿下会被吓得做恶梦。”
晏宁最怕做恶梦,但想了想,她还是觉得不用怕了。她认真告诉他,“做恶梦也没关系。你是我的驸马,你每晚都要睡在我身边的。秦景渊,你剑术那般好,会好好保护我的。对不对?”
秦景渊,愣住了。
晏宁又郑重道:“你慢慢讲,我慢慢听。或许,讲着讲着,我就听你讲了一辈子啦……”
“你要是想听,我也把我小时候的事告诉你。”
晏宁盯着秦景渊,但驸马像是被她的话吓到了,愕然沉默了很久,久得她都着急了。
她催促道:“秦景渊,你愿不愿意呀?”
这时,他终于回过神,沉声道:“臣,愿意。”
深陷回忆的晏宁,此时早已恍惚。
而秦景渊一见她盯着他身上的旧伤疤,便也想起大婚仪典的那晚。从那晚之后,他满身的狰狞伤疤不必再藏起来。甚至还有一个叫做宁宁的小姑娘,和他一起牢牢记着每道旧伤疤的来历。
“这左肩的旧疤是衢州一战,敌营刺客的刀径直砍下,伤口深可见骨,副将伸手来堵伤口,却依旧血流不止。后来用草木灰混了蛇胆,才硬生生堵住。”
“衢州一战?我记得,林氏叛乱,杀人放火,奸淫掳掠,无恶不作。我曾在城外见到衢州逃来的难民。个个骨瘦如柴,可怜得很。”
“秦景渊,你好厉害!你救了好多人!”
救人?他倒是第一次听见,有人这么夸他。
但他说起他那些,几乎没命的时候。
宁宁这小姑娘更多是难受得,直掉眼泪。
而这过去的十年里,他受伤,敷药,结痂,留下难看疤痕。却再也无人愿意听他讲,他因何受伤。还有他被刀剑重伤时,流血的害怕。
但这些,也不是太要紧。
因为他还有,最后悔的事。
“秦景渊,你剑术那般好,会好好保护我的。对不对?”她当时那么信赖他,如今站在他眼前的,却只是一缕孤魂。秦景渊痛得眼眸猩红,凄怆看着眼前的晏宁,下意识想靠近她,拥她入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