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沈立筠侃侃而谈,意气风发的样子,沈德之微微一愣,似乎真的看到了当初的自己。
那时的他,就是凭着这股少年意气,一步步走到了今天。
沈立筠却没有察觉沈德之的变化,说道:“太公,孙儿知道您想问什么。当今圣上正值壮年,圣上之子还是个九岁的童子,孙儿何故要继续投资?”
他呵呵一笑道:“圣上之子年纪还小,可若是等圣上百年之后,下一个天子不是圣上之子呢?”
沈德之惊愕道:“你什么意思?”
“孙儿猜测,继承赵匡胤皇位的,将会是他的弟弟,赵匡义,而不是他的儿子。”
“你说什么?”沈德之满脸的不可置信,一副你是不是在发疯的表情。
沈立筠笑道:“太公,可还记得当初的小皇帝柴宗训,不正是以童子之身登基的吗?最后如何,被赵匡胤夺了天下。所以孙儿推断,赵匡胤此时绝对不敢把他的儿子当做继承人,难保未来不会发生此间之事,而最大的可能,是重用他的弟弟赵匡义。”
“赵匡胤登基后,所做的也完全符合这一点,命赵匡义为开封府府尹,要知道,前朝做过开封府尹的,最后都身登大宝。”
沈德之皱眉道:“当今圣上正值壮年,岂会那么早考虑接任之事?”
“所以孙儿才说,投资。投资本来就是有赚有赔,此时的赵匡义刚刚接手开封府,根基不稳,是最需要支持的,我们仅需付出一点好处,便能让他记我们的好,将来不管是不是兄终弟及,最坏的结果,咱们也只是赔了点钱。孙儿认为,拿这点小钱,博一个沈家的前程,不亏!”
沈德之沉思良久,缓缓开口道:“也罢,便依你说的做吧,我倒想看看,我们立筠还能不能再给我一个惊喜。”
沈立筠笑道:“请太公拭目以待,立筠绝不叫太公失望。”
沈德之咧咧嘴,凑到沈立筠面前,低声道:“立筠,我很好奇,你是不是真的能通未来之事?”
“孙儿并不会知晓未来之事,也没有任何人能知道未来之事,孙儿只是善于发现旁人所忽略的,再加以自己的思考罢了,而孙儿的推断又恰好可以实现,或许这就是人们常说的,天才?”沈立筠笑道。
沈德之开怀大笑道:“好一个天才!我沈德之的儿子们碌碌无为,倒是这两个孙儿,果真是不同凡响啊!”
“太公会认真考虑你的话,行了,先下去吧。”
说罢,他带着笑意,重新翻开了眼前的账本,看了一两眼,抬头说道:“怎么?还有事吗?”
沈立筠道:“是外面的佃户……”
沈德之立马露出一抹不悦之色。
“我不是说了,别因为这种事来打扰我。”
沈立筠连忙说道:“太公,这些都是咱们沈家庄子的佃户,如今他们丢了孩子,我们理应为他们做主,若是不管不问,孙儿怕……”
“怕什么?”沈德之截断道:“怕他们来年不租我们的地?”
“不止如此,孙儿以为,他们既然打着我沈家的旗号,于情于理,我沈家也应该站出来为他们讨个公道。”
“笑话!”
沈德之冷笑道:“帮他们,除了浪费我赚钱的时间,还会给我带来什么?会给我带来哪怕一文钱的利益吗?不会!既然如此,我为何要帮?”
“可是……”
“可是什么?”
沈德之一拍桌子,冷冷说道:“不过是一群差点儿饿死的泥腿子,是我给了他们一口饭吃,让他们不至于流落街头,他们应该想的,是怎么卖力种粮,回报于我,而不是一出事就来找我。”
“太公,他们毕竟为我们种了十几年粮,若是我们就此不管不问,岂不是太薄情了些。”
“做生意就是在战场上搏杀,不是你死,就是我活,最存不得的,便是怜悯,多怜悯别人一刻,便被对手多赚走一文钱。收起你这廉价的同情心,有时间在这儿替他们求情,不如多去想想怎么赚更多银子!”
“对了,告诉门口那群刁民,明年不想租了就滚,现在这个世道,最不缺的就是人,明年走了他们,我沈家挥挥手就又能招来一大批流民。”
沈德之重重一哼,便低头专心于手上的账薄。
沈立筠凝视着俯在桌案上的沈德之,缓缓开口道:“周松,荆南人士,于汉时来此;王大宝,洛阳人士,于汉时来此;吴三金,河东人士,于晋时来此……”
听着沈立筠一个个念起佃户的名字,沈德之蓦得抬起头,紧紧盯着沈立筠。
“你是何意?还想着给他们求情吗?”
“不,”沈立筠淡淡说道:“既然太公不愿管,那孙儿管。”
沈德之不由得一愣。
沈立筠拱手道:“太公,孙儿且去了,告辞。”
说罢,他转身便走。
院中的沈令月见沈立筠从屋内出来,脸蛋上的嫣红还未消去,在她身旁还站着苗文,二人不知在说着什么。
沈令月一见沈立筠出来,小跑着到沈立筠身旁,急忙问道:“如何?太公可愿出面?”
沈立筠还未开口,屋内的沈德之才反应过来,一股说不清的情绪爬上心头,他重重一拍桌子,怒吼道:
“狂妄小儿,想替佃户做主?天下间不公之事如过江之鲫,你想管,你算老几!”
沈立筠望着身边满脸焦急之色的沈令月与苗文,这两个女子,应该说是少女更为贴切,连自己和她俩这三个小辈,见到惨遭失子之痛的佃户们都会悲切。
而沈德之,已经是子孙满堂的老人了,空有万贯家财,但这又有什么用呢?
张口利益,闭口钱财,想他历经五代,自诩一代人杰,只不过是被四方钱禁锢了思想的可怜人罢了。
沈立筠心中冷冷想着,他转头看向议事堂的方向,沉声喊道:“若是能拯救一家一户,孙儿便那做一回狂妄小儿。”
说罢,转身头也不回的朝议事堂反方向大步走去,远远传来了沈立筠的声音。
“世人拍手笑疏狂,疏又何妨,狂又何妨!”
沈令月与苗文呆立庭中半晌,一直到声音消失在风中,这才如梦初醒,跟随着沈立筠的方向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