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景没和陈岁聿说男人的事情,没多久,他的高考成绩出来,稳稳够上W大的分数线,如期填完志愿,一个月以后,通知书寄到了出租屋。
虞景当时拿着录取通知书,整个人膨胀得像一只正在摇尾巴的小狗,抬着下巴对陈岁聿说:
“说到做到。”
陈岁聿坐在沙发扶手上,长腿松散岔开,抄着手,专注地看着虞景,仿佛时间因此定格。
也是在这个暑假,虞景又一次接到了章玉宁的电话。
那边照例关心了一下他的生活,并对他所取得的成绩表示祝贺,虞景淡淡地说了“谢谢”。
而后章玉宁再一次问起虞景的打算,问他想不想出国:
“这边的艺术教育资源比起国内,毫无争议地要更好些,你来了这边,不过是学业上,还是生活上,妈妈肯定都能帮——”
“不用了,”虞景少有地觉得疲乏,以前做梦都想听到的话,如今从章玉宁嘴里听到,他竟再也没有任何波澜,甚至觉得好笑,“说这些就没意思了,我在这边挺好的,您到底想干什么,直说就行。”
章玉宁似是被噎住了,沉默了好一会儿,才踌躇着开口:
“是你外公,他特别想看看你,说要是你能过来,那以后家里的东西,都留给你,但他不是还有个不争气的儿子……”
虞景闭着眼睛,脱力般靠在沙发上,已经听不清章玉宁在说些什么了。
只是有一种巨大的荒谬自心底缓缓升起,让虞景自嘲地笑了起来。
难怪啊。
那边的章玉宁大概还在絮絮叨叨说着什么,虞景连口都不愿张,抬手按断了电话。
他在沙发上躺了很久,然后起身,走到陈岁聿的房间,看着他手指在键盘上飞快地按动着,冷然的目光专注地落在屏幕上,听见自己的声响,问:
“谁的电话?”
“韩二楼的,说他要出国了,”虞景随口胡诌道,然后长腿一跨,面对面地坐到陈岁聿的腿上。
他看着陈岁聿:
“能亲一下吗?”
陈岁聿一只手还放在键盘上,另一只手下意识扶住虞景的侧腰,闻言眉梢微微一挑,逗他:
“不能。”
虞景就凑上前,语气像是很低落,情绪不高的样子:
“能吧。”
陈岁聿眯了下眼睛,按住虞景的肩膀,不让他靠过来:
“怎么了?”
“没怎么,韩二楼出国了,舍不得,”虞景再次把韩二楼搬出来,当作挡箭牌,又轻车熟路地表明心意,说起情话和吃饭喝水一样简单,“但我永远不会离开你。”
陈岁聿不知道他为什么又聊表心意,虞景是这样的,感情充沛,善于表达,高兴很明显,失落也是。
但这不妨碍陈岁聿因为他对韩二楼的不舍耿耿于怀。
他没什么语气地“嗯”了声,就着姿势把虞景抱起来,走向卧室,平静道:
“让我听听你有多舍不得。”
那之后的很长一段时间,虞景都不再敢在陈岁聿面前提韩二楼三个字。
3.
所有一切本来应该都是朝着这个方向发生的,虞景以为。
他和陈岁聿一起上了同一所大学,每一天几乎都在见面,陈岁聿的课程很少,偶尔会陪虞景一起上课,还被老师点起来回答过问题。
在15年的尾巴,陈岁聿在校外租了一套房子,他们再一次回到江城的相处模式,有的时候虞景醒来,听见陈岁聿敲击键盘的声音,觉得这一辈子这样过去就好了。
但只是他以为。
所有的不详都是因那个蹲在路边的男人而起,在接到他的电话时,虞景确认这一点。
他听见那头沙哑粗犷的声音,对自己说:
“我叫陈胜南,是陈岁聿的爸爸。”
所有的事情,从那一刻开始,地覆天翻。
在虞景翻来覆去失眠的一周以后,他再一次接到章玉宁的电话,这一次虞景没有马上挂断,只是很悲哀地对章玉宁说:
“你能不能帮帮我。”
他再一次向章玉宁求救。
这年的江城冬天冷得要命,虞景和陈岁聿围在家里吃了一顿团圆饭,然后虞景坐在那里,对陈岁聿说他要出国了。
陈岁聿本来在看手机,听到他的话以后很慢地抬起头,长长地看了虞景一眼。
过了很久,陈岁聿点了一支烟,问他:
“什么意思。”
虞景讨厌烟味,眼睛被烟熏得发红,烟雾呛到喉咙里,他偏过头咳嗽了很久,直到眼泪都咳出来了,才说:
“我妈让我过去,她说那边更好发展。”
他的声音在抖,但两个人都没发现,陈岁聿手里的烟一口没吸,全部变成一截一截的烟灰落到地上,许久,陈岁聿才嗤笑一声:
“原来你还有妈啊。”
他索性把烟头按灭,随手扔在地上,嘲弄的目光像掺了冰霜,平直地看向虞景:
“什么时候计划好的?”
“这个月,”虞景没看他的眼睛,低着头,但吐出的字很清晰,“我明天就走了。”
他没有听见陈岁聿说话,沉默难捱得让虞景几乎窒息,他也说不清到底是哪里痛,只是觉得呼吸不过来,喘不上气,心脏像是死了。
“所以呢,你是在通知我?”陈岁聿抄着手,至始至终都盯着虞景头顶那个小小的发旋,像是看见了四年前的那个孤苦无依的小孩儿。
虞景没有回答他。
这时候说任何话都没有用,因为结果如此昭然,陈岁聿望着他,就难免会想,如果早知道是这样的结果,在那个雨夜,或者更早的时候,自己会不会伸出援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