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时会想象他读到某些字眼是会是什么表情,读他写在文字旁边的笔记,歪歪扭扭的,常常会让他忍不住地笑一下,然后又很快黯淡下来。
他现在很少笑了。
这话也不对,毕竟他从前笑容就不多。
总之他现在很少感到开心,他都记不清拥有江言前的日子是不是也这么无趣了。
江言。现在没人会在他面前提起这个名字,毕竟两年前他在醉酒时得知江言再次离开自己的那个下午,发疯砸了休息室能砸的一切。
当时何助惊惧交加地望着眼眶通红的陆景湛,连逃跑都忘了。
但其实他很想有谁能跟他提一提,他很想能跟谁聊一聊关于自己的爱人。
没有人开口,他也并不主动,于是就在家里一遍遍地翻看江言留给他的照片和视频。
他之前不知道江言存了那么多在电脑里,照片就不再是送他那样的单人或双人自拍了,江言拍得很杂,什么都有,一朵花、一棵树、一片云、没人的座椅、落满阳光的长街。
陆景湛最爱看的还是他录的视频,虽然江言不会出镜,但是能听到他在镜头后嘀嘀咕咕的碎碎念。
——“这片湖我在网上也看到过,我记得不是这样的啊……让我找找角度,一定能拍出来。”
——“咦?我刚刚是从这里进来的吗?不对吧,为什么没看到刚刚那个门,奇怪……”
——“真是想不到一块古老的井盖里还承载着这样沉重的历史,英雄们都很伟大。”
陆景湛时常需要在江言细碎平淡的话语里入睡,运气好的话会梦到心心念念的人。
他从背后抱住爱人,依恋地把头靠在对方的肩颈处,不敢探头去看江言的正脸。
第一年的时候他总是不知足地探头去看,回过头的江言永远是冬季半山别墅的卧室阳台上冷风一样冰冷的表情。
到了夏天他的办公桌上永远不会缺席洁白柔软的栀子花,在思念愈深的夜里,陆景湛有时也会尝试跟栀子花对话,可惜它们跟他爱人一样沉默寡言。
他这样深爱江言,有想过去找回来吗?
不下百次。
事实上是无时无刻都有这样的念头,只偶尔能将它压下去,时间长了,陆景湛甚至能跟它和平相处,它偏激它的,他忙他的。
在江言刚离开的时候陆景湛就找过他,也确定了位置,一个距离A市一千多公里的小县城。
可是陆景湛突然就舍不得找他了,他舍不得江言再在他身边闷闷不乐地缩在某个角落,舍不得他处心积虑地寻找离开的机会,舍不得看到他这样小心谨慎地躲藏。
他这时才知道,他深爱江言,远比他想象的还爱,比爱他自己还爱。
去年夏天陆景湛在江言的家乡以他的名义成立了一个助学基金会和一家书店。
陆景湛知道江言喜欢看书,什么书都看,但小时候却没有这个条件。
他还记得江言无意间提起过自己曾偷偷蹲在书店里看拆封了却没卖出去的便宜书,次数多了,浑身又脏兮兮的,就被书店老板赶出来了。
他没办法穿越到过去抱走他,保护他,那个小小的、瘦瘦的、脏兮兮的、被驱赶的江言永远站在寒风里。
但他想让那个寒风里的江言知道,长大后他会拥有自己的书店。
还有一层原因是陆景湛也在心里憎恶过江言的亲戚。
憎恶他们不够大度,和自己一样小肚鸡肠。
他把江言的名字金光闪闪地放在他们眼前,放在他们家门口几步外的地方。
陆景湛想让他们不敢再小瞧江言,让他们后悔,和自己一样后悔,虽然他们和他的后悔并不一样。
每日睡前的胡思乱想结束。
酒精和爱人的低语是造梦机,陆景湛又抱着江言的笔记睡过去,在他生日这天。
连一个完整的梦也没做出来,他又被铃声吵醒。
是那个曾在婚礼上起哄让他跟江言接吻的富二代。
富二代现在接手了自家公司,在陆景湛为数不多的商业活动中,两人偶尔能浅淡地交流几句。
想不通这大半夜对方能有什么要紧事,好在陆景湛近年来的脾气缓和不少,他接起来,对方让他看手机消息。
是一条热门APP里的网红发的视频。
视频的封面是一片浪漫的热气球,拍摄视角在高空,点进去,先是一段轻快的音乐,然后画面上显出几个俏皮的白字:“天天的vlog”。
陆景湛实在想不通对方大晚上给自己发这个视频意欲何为,总不可能是让自己带他去旅行。
正想退出去,可是接着,画面一转,镜头里出现一张熟悉的漂亮面孔。
江言不再那么瘦了,脸颊重新长回盛满笑容的肉,与两年前的状态几乎判若两人,一分多钟的视频里他一直在笑,在镜头前也笑,在镜头后也笑。
他去了一个正值灿烂夏季的国家,在路上认识了几个外国朋友,用磕绊但够用的口语与他们交流。
他在热气球里笑,笑容占了大半个屏幕,剩下的半个屏幕没有新的人,被身后小小的热气球填满。
第11章 10.天亮
江言正处于与华国相反的南半球。
他在离开陆景湛后踏上了对方曾向他发出的世界旅行邀约。
去年冬天时江言跟着专业科考队登上了极地雪山,他看到了自头顶快速流淌的极光。
江言没有举起相机,只静静躺在纯白无垠的雪地,发动全身的感官去体会这一刻的感受。
摄人心魄的震撼,完美无缺的孤独。
他的旅途没有固定搭子,只有顺路的陌生人,被囚禁的半年使他的心完全被推向自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