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逃出来时他的睡眠十分不规律,有时候彻夜难眠,有时候能从一个黄昏睡到下一个黄昏,迟钝地醒来,从庄平安的阳台看窗外空气中浮动的余晖,他会下意识地等待陆景湛来牵他的手散步。
就这样迷茫地过了两个月,没有工作也没有收入,每天不是在摇椅上晃荡,就是在床上晃荡,在梦里晃荡。
他像个时刻不停的摆钟,在痛苦的余震里来回摆动。
庄平安比他先崩溃,因为他某次回家看到江言蹲在地上给他家茶几擦桌角。
他一下就哭了,江言这次回来后的小心翼翼让他心疼,那双漂亮又空洞的眼也让他心疼。
他不知道陆景湛怎么有这么大的本事,可以用爱把人逼成这个样子。
两天后他回家递给江言一个口袋,江言不明白他的意思,但还是接过去了。
打开看,是一部接近六位数的相机。
他愣愣地抬头看庄平安,说:“不是我过生日。”
庄平安眼眶又开始发热,他哽着喉咙恶声恶气地下达命令:“每天必须出去拍满一百张,不然不准你睡床!”
庄平安的出租房不到十五平,一个月租金六千,江言不知道这部相机是他攒了多久的钱。
再开口时他的声音有了些哑意:“平安……我是不是让你很难过。”
“不是,”庄平安立刻的说,他坐下来严肃盯着江言的眼睛,“不是,你是让我最开心、最心疼、最幸福的我最好的朋友。”
“你是全世界最好的江言。”
江言的眼睛就无声滑下泪来。
他怔怔地望着庄平安,在他的怀抱里渐渐哭出声音,然后变成发泄情绪的崩溃大哭。
这场从得知陆景湛订婚消息那个阳光明媚的下午就积蓄出的泪,像场迟到的夏季暴雨般来得轰轰烈烈,但至此以后干旱的土地总会长出新的嫩芽,因为大地之下种满希望。
江言渐渐的又开始出门,从庄平安的小区楼下,到他们所在的划区,到整个A市,他存在庄平安电脑里的照片越来越多。
“拍得很好看啊,我言儿真厉害。”
某天台风入境,庄平安不用出门送外卖,两人就在狂风暴雨中翻看江言的作品,庄平安毫不吝啬夸奖。
江言在旁边笑得很安静,他回来后总是那么安静,好像生怕引起谁的注意。
庄平安沉默了一会儿,突然说:“要不我们给传到网上吧,当个照片博主。”
江言看向他,张了张嘴,最后说:“还是不了吧,没那么好看。”
他停顿了下,又小声补充:“网上会有很多人骂我们的。”
“谁骂得过我?”庄平安挑眉,否决了江言的意见,撸起袖子就开干。
他一边注册账号一边说:“放心吧,一有恶评我就拉黑,再来我就用我的号追着骂,保证把他们教育到退网。”
江言的视线跟着他的光标动,眼里有点暗暗的期待和不明显的笑意。
在填到ID那一栏,庄平安连犹豫也没有地输入文字。
天天开心。
在江言账号粉丝破万的那天,庄平安和他一起去机场送李源。
李源接受公司派遣,马上要去一个几乎没有冬天的国家,那里是和他走散的他母亲的移居地,他会用工作签申请永居。
人的一生就是要经历各种离别,被离别磨损,再被新的相遇填充。
过安检时,李源突然从队伍中脱离,转身奔向江言。
他抱得很用力,几乎将人勒进肋骨里,这样江言就能看到他肋骨后跳动着爱意的心。
松开江言后他又转头抱了下庄平安,之后重新站进队伍,直到消失在他们视线中。
再也没有回头。
庄平安站在一旁看江言望着安检口不舍的眼神,再看他被李源抱过后肩膀处不被人注意到的一点湿润,突然不忍地撇过头。
他从来没跟人说过,江言珍爱的那部相机不是自己买的,他根本没有那么多钱买相机。
李源在他们这群人里是有钱,可他也才二十一岁,本来是该在校园读大学的年纪,因为工作能力得到领导赏识有了些积蓄,但一下拿出近十万……江言回来后,庄平安没见过李源再开车了。
账号粉丝破十万的时候江言离开陆景湛正好半年,他应粉丝呼声尝试着开了一次直播,弹幕里都是女孩们直白可爱的夸奖。
江言在粉丝们大胆真诚的爱里生长出血肉,内心世界以飞快的速度重建。
她们把那个废墟里埋着头的江言拉起来,七上八下地拍着衣服裤子上的灰,然后叽叽喳喳地对他说:“快去拍vlog,我们最喜欢你啦!”
江言的账号渐渐有了商务,甲方给他转账时,他给的是庄平安的卡号。
所以当那天下午庄平安满脸震惊地急匆匆回到家跟他说有人转错巨款了的时候,江言笑得前倒后仰。
他很久没那么开心了,他的生命全靠相机和友谊。
他至此完全从腐烂的过往里重生。
今年冬天江言去了一个拥有“十大不得不去落日圣地”之一的国家,N国。
身边来往的都是与他完全不同的面孔,他们的皮肤是均匀的深棕色,是太阳给他们温柔的落彩,江言觉得这颜色十分浪漫。
穿梭进一条小商贩们展卖当地传统工艺的街道,木质门廊下挂着许许多多颜色艳丽的丝巾,传说每种不同的图案背后都有一段独属的爱情故事。
满目都是铺天盖地的美丽花纹,老板们在向每一个陌生顾客介绍一个一个古老的故事。
江言觉得自己好像掉进了安徒生童话里,整个世界奇幻而美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