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用镜头记录这一切,直到镜头主动地停留在一块眼熟的图案上。
一条浅褐色的,像古老书页的丝巾。
曾经跨越山河湖海从遥远的N国被陆景湛带到他的床头,然后屈辱地塞进他的嘴里。
江言轻轻拿起它,眉目和善的老板娘挪动胖胖的身体过来,用方言口音很重的英语向他讲述这块丝巾背后的爱情故事。
江言五句里有三句听不懂,但还是渐渐在她富有感情的讲述中慢慢展开笑来。
因为他在与它的接触中发现过去真的过去了,回忆也再也不会在未来张牙舞爪地等着捕捉他。
江言拿起另一条浅蓝色的丝巾,抬头对老板娘用不太熟练的本地方言说:“我喜欢它,请帮我装起来。”
他笑起来,比天边的落日更吸睛:“它和你一样美丽。”
它代表希望和光明。
回到酒店,逛了一天的江言熬夜把视频剪辑完成上传了账号,在异国他乡里陷入充满未来的梦境。
而另一边不同时区的华国,陆景湛花了一个完整的黑天,隔着屏幕贪婪地用思念描摹爱人。
江言视频里扬起的笑脸通过目光感染到他的脸上,让他两年前被暴力扯断的幸福于此刻得到延续。
这是他今年最满意的生日礼物。
江言最新更新的视频里,镜头晃过摊贩一角上熟悉的丝巾,然后对准壮丽雄浑的落日。
落日几乎横跨了镜头里的一整片天空,斜阳沉重,空气金黄。
视频的结尾依旧是一串白色的小字:关关难过关关过,前路漫漫亦灿灿。
播放结束,陆景湛转头看着窗外熹微的晨光。
天光大亮。
第12章 11.石头
华国的新春将近,江言结束长达七个月的孤独旅途,在异国他乡绚丽的晚霞中起飞回国。
下飞机时是个阴沉的早晨,庄平安早早等着给他接机。
两个好友半年多没见,熟稔半点没少,庄平安十分自觉地替他拉行李。
江言还穿着旅行时的冲锋衣,漂亮的浅绿色,显得他又白又朝气,一点不像二十七的人,倒像个刚毕业的高中生。
庄平安边走边打量他,撇嘴评价:“陈可欣一会儿又要问你要链接了。”
他已经没送外卖了,考了会计证,在一家小公司当会计,认识了女朋友陈可欣,是个很可爱的圆脸姑娘,三个人常常一起视频。
陈可欣一开始是个很腼腆的女孩儿,熟了之后就显出些性格里的俏皮,总是叽叽喳喳地跟江言聊国内的变化,聊当下时兴的颜色和服饰。
这种女性闺蜜之间的相处让江言一开始不太适应,后面习惯了就放开了,他俩聊上头时庄平安常常在旁边看着插不上嘴。
江言听他酸唧唧的话就忍不住笑,举起双手以示自己毫无谋权篡位之心:“我给你们也买了新衣服,比我这件贵多了,情侣装。”
庄平安这才高抬贵手,又问他回来要不要住自己重新租的大房子,江言委婉拒绝了,他也就没再坚持。
现在的江言是一粒飘荡世界回来的蒲公英种子,不是以前那朵需要小心照料的残败的花。
庄平安对现在鲜活独立的江言很放心。
两人把行李放在江言的酒店,庄平安看着富丽堂皇的装修,咋舌地作出评价:“荒淫无度。”
这惊天动地的形容词。
不过初中文凭的江言对庄平安那张高大尚的会计证很有点知识崇拜,并没觉得不对。
他跟着对方环视酒店,抿了抿唇解释:“高峰期,只有这家了。”
庄平安又看向大厅的豪华小喷泉:“穷奢极欲。”
江言虚心地接受批评。
半天后庄平安突然补一句:“……怪不得不住我的出租屋。”
没等脑子慢的江言反应过来这二者之间的关联,庄平安又宣布要带江言去吃大餐。
“吃什么呀?”江言好奇。
庄平安概不透露:“去了你就知道了。”
他们去了一家市中心的法餐厅,这对小公司的庄会计来说,简直算得上大出血了。
店内装修优雅奢侈、餐桌上娇嫩的玫瑰还带着露水、空间内漂浮着淡淡馨香。
连呼吸中都是货币的诱人气息,实在没比江言的酒店好多少。
庄平安也十分不满意,他在小绿书上搜的明明是“朋友归国隆重接风宴”啊,怎么成华而不实的情侣餐厅了。
菜上来后两人东一句西一句地聊着各自的生活,江言听的时候居多。
庄平安不太吃得惯这种甜不甜咸不咸还黏不拉呼的东西,后半程一直在吐槽菜品。
江言失笑,国内的外国菜已经比国外的外国菜好吃许多,他倒是还能接受。
随意地把目光投到窗外,不经意扫到一家心理诊疗室。
名字莫名有些耳熟,但一时想不起来。
对面的庄平安已经放下餐具:“怎么不动,你也吃不下?我以为你比较吃得惯这些呢。”
江言回过神,叉子在盘子里搅了几下,笑道:“比我吃惯的那些好点。”
两人本着不浪费的原则又硬塞了许多,庄平安掐着点离开——搞半天他也要加班,请假还只请到一个上午。
看着庄会计打着电话匆匆驾车离开,已然成为一名合格的写字楼社畜,江言觉得这也很有意思。
书写故事的笔尖一路向前,不到完结那天永远不知道后面会发生什么。
人生是最艰难、最长远的旅途,路上的风景不会逊色于江言旅行路上的所见所闻。
走出法餐厅,头顶的天依旧阴沉沉,光线像从灰扑扑的磨砂玻璃罩里透出来,江言站在路边用手机打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