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章宇和青玉身陷囹圄之时,毫不知情的观云子和清泉也正好来到了成都府,他们穿过热闹的西市,径直来到了西市不远的一处清净之地。缭绕的香火之中,苍松翠柏间偶有敲鸣磬钵余音回荡,悠扬清远。观云子负手而立,身着一袭灰青道袍,眉宇间藏着不易察觉的思虑之色。身旁的清泉提着随身包裹,目光四处张望,流露出对陌生环境的好奇。
“师叔,这便是传闻中的玄真观了?”清泉抬眼望向宫门。只见朱红大门庄严肃穆,两旁的一对铜铸的黑羊神兽威风凛凛,门匾上“玄真观”三字遒劲有力,苍劲之中蕴含道家意境。这处玄真观其实就是章宇口中的青羊宫,只是宋代还叫玄真观,而青羊宫则是等到清朝时才改的名字。
“正是。”观云子点头,“玄真观乃蜀地第一道观,自大唐以来便香火鼎盛,如今虽是乱世,却依然不减其盛。远胜于我青城山的香火。也正因此,此地乃是不可多得之福地。”
清泉虽不明白师父“福地”二字的深意,却仍点头附和。他们迈步走入玄真观的大门,顿觉一股清凉之气扑面而来,仿佛尘世喧嚣在此刻远去。
入道观后,映入眼帘的是一片开阔的庭院。庭院中,古木参天,枝叶相交成荫,偶有阳光穿透,洒下一地斑驳。正中矗立着三清殿,殿顶覆以琉璃瓦,在晨光下熠熠生辉。殿前香炉中香烟袅袅,朝拜的香客或跪或立,神情虔诚。
清泉指着三清殿左右分列的石碑,低声道:“师父,那碑文上的字迹苍劲古朴,不知出自哪位高人之手?”
观云子望了一眼,淡然一笑:“此乃唐时名士欧阳询所题,碑文记载的,正是玄真观的起源。青羊化形、引仙人归此之事,流传千载。碑刻上的每一笔,皆藏道家真意,凡俗之人观其形,我辈却需悟其意。”
清泉若有所思地点点头,但目光又被不远处的一株千年银杏吸引。那银杏树高约数钱丈,主干粗壮,须三人合抱方能围住。枝叶间还是一片青绿之色,树下几位道士正静坐抄经,书案上摆着淡茶和几卷经文。
“清泉,”观云子轻声道,“莫要四处张望,随为师一同入殿内参拜。”
两人来到三清殿,焚香行礼。观云子目光深邃,凝视三清神像许久,方才低声念道:“三清垂佑,弟子观云今日拜谒玄真观,恳请借宿贵地清修悟道。”片刻后,他长长叹息一声,似有千言万语藏于胸中。
一位宫中道士上前接引,自称道号上垣,四十上下,目光和善。他将观云子与清泉引入青羊宫的客堂,客堂内陈设简单而不失雅致,几张矮榻整齐排列,墙边摆放着几卷经书和一尊小巧的道家仙人塑像。
“观云道兄与清泉师侄,可在此暂住。若有需要,可随时吩咐。”清远客气地说道。
“多谢上垣道兄。”观云子微微颔首,“我师侄二人路过成都府,叨扰贵地,还望见谅。”
上垣笑道:“观云道兄过谦了,玄真观向来以广结善缘为本。观云道兄乃名震蜀中的高人,更何况天下道门是一家,我辈同修道法,理当款待。”说罢,他吩咐小道童送来膳食。
清泉坐下用膳时,不禁低声赞叹:“师叔,原来你在蜀中这么有名啊!不下一趟山都不知道呢!也没听您提起过。”
观云子摆摆手:“都是虚名,早些年游历江湖时,年少轻狂,事事好强出头,是留下了些不值一提的浑名。”
“师叔,这玄真观的饭菜虽是素食,却做得如此精致。”桌上摆着几道菜:清炒笋片、香菇羹、豆腐丸子,以及一壶清香扑鼻的薄荷茶。每一道菜均以山野食材为主,清淡可口,极具地方特色。
观云子一边用膳,一边说道:“虽然我们天师道不忌荤腥,然修道之人讲究清心寡欲,饮食亦是如此,玄真观能将简单食材做出如此意境,亦可见其用心。”
用罢膳食,两人稍作休息,便随上垣来到一处讲经堂。堂内光线柔和,几位道士围坐在蒲团上,低声诵读《道德经》。观云子被请至上座,与上垣一同讲解道家经义。清泉则安静地坐在一旁,认真聆听。
讲解经文之后,上垣提问:“观云师兄,不知你对‘清静无为’有何独到见解?”
观云子缓缓道:“清静无为,乃是顺应自然之道,非消极避世,而是以不争之心行事,以无为之态达有为之效。世人常误解无为,认为无为便是无所作为,其实不然。无为,是因势利导,是顺天应人。”
清远点头:“道长所言甚是。然如今世道纷乱,权谋横行,我辈修道之人如何自处?”
观云子微微一笑:“乱世有乱世的道,上垣道兄,你可知蜀道之难?”
清远愣了愣,随即笑道:“蜀道自古难行,险峻陡峭,岂非乱世之象?”
“正是如此。”观云子继续道,“然险峻之中,亦藏机缘。蜀地虽远离中原,却有大地之灵秀可供修道之人借助。天时地利人和,皆是因缘,何必执着眼前的局势?道家讲究‘贵柔守静’,在纷乱中求得一份清明,方为上乘之道。”
上垣恍然,拱手致谢:“观云道兄高见,令我茅塞顿开。”
随着二人的交谈,不知不觉就到了亥时,前来听二人论道的道士却越来越多,为了方便众人,观云子和上垣干脆挪到了庭院中,只见夜色如水,玄真观的庭院中,灯火摇曳,松涛低吟。观云子与上垣道长分坐石案两侧,案上清茶袅袅,两人神情安然。
想着来时路过的不远处的浣花溪,流水潺潺,观云子抿了口茶,放下茶盏,缓缓开口:“《道德经》有言:‘上善若水,水善利万物而不争,处众人之所恶,故几于道。’水之为物,至柔至善,但正是这种柔顺无争,方能穿石成涧、孕育万物,体现了‘柔能克刚’的道理。水虽看似退让,却以不争而成全,以顺势而无碍。道兄以为如何?”
上垣道长微微一笑,手捻长须,答道:“观云道兄所言有理,但贫道却认为水虽柔,却并非全然不争。水的流动自有其性,它顺应地势,却不失其主张。‘上善若水’,非止于柔,更在于‘择善而行’。水奔流千里,能滋养万物,但若遇泥沙不清之地,便也能泛滥成灾。此‘善’,是道德的善,也是智慧的善。水之善在于它的灵动而非固守柔顺。若全然不争,岂非一味迁就?”
观云子微微颔首,点了点头:“上垣道兄高见,但贫道以为,水之所以为善,是在于其包容之性。山高水低,水总是往低处而去,乃是承载万物的姿态。正是这种无私与包容,使其化险为夷,滋润众生。即便泛滥成灾,也是因外力所扰,并非水本身之过。柔顺无争,正是水的本性,也是‘道’的体现。”
上垣道长点头,却不完全赞同:“包容固然是水的品质,但贫道却认为,水并非全然柔弱。古人言‘滴水穿石’,水虽柔,却能克刚;江河浩荡,气吞山河,亦非柔弱之态。所谓‘上善若水’,并非单指包容与无争,而在于它的变化无常。水可为清流,可为洪灾;可为细雨润物,也可为巨浪摧城。它的善,不在于单一的柔顺,而在于刚柔并济。道友以为呢?”
观云子沉思片刻,答道:“道长所言刚柔并济,贫道不否认。但正因水能化万物,方为‘道’之至善。柔能克刚,刚能化柔,此正是道家之大智慧。水的柔,不仅仅是外在表现,更是一种内在力量的显现。它承载万物,润泽万物,又能为山川河海之源。刚柔相济,动静相生,此亦为道之大用。”
上垣道长颇为赞赏,点头说道:“观云道友所论,让贫道受益良多。若再从‘道在人心’的角度来看,‘上善若水’亦可看作是一种为人处世之道。人如水者,能于低处而自守,能顺势而善用,便能达成与天地自然之和谐。贫道以为,水之善,不在于其形,而在于其意。人若如水,心若似道,便能无怨无争,成就无为之功。”
观云子微笑着回应:“上垣道兄所言极是。‘上善若水’的智慧,正是教人顺应天道,不与万物争高低,而以自身的柔顺化解矛盾。道家之道,非强求,而是引导,非执念,而是顺势。这正如水行大地,润物无声,虽无形,却无所不在。”
两人谈及此处,已是夜深。庭中松涛依旧,天边明月高悬。观云子与上垣道长相视一笑,皆感此次探讨彼此心意相通,愈发觉得“上善若水”蕴含的哲理博大精深。
上垣道长起身,拱手说道:“今日与观云道兄论道,实是贫道生平一大幸事。”观云子亦回礼:“上垣道兄之言,也令贫道对‘上善若水’的道理愈加透彻。”两人随后转入禅房,共同品茶夜话,继续探讨道家智慧。
日暮时分,夕阳洒落,玄真观的轮廓笼罩在一片温暖的余晖之中。观云子与清泉漫步于庭院之间,周围逐渐安静下来,只有鸟鸣和微风轻拂的声音。
清泉低声问道:“师叔,昨夜您和上垣道长的论道实在精彩,我现在还在领悟其中的精妙呢,只可惜,章宇和青玉不在此处,不然一定也会大受启发。”
观云子微微颔首,目光深邃:“章宇天资不凡,青玉心性聪慧,假以时日,必能成才,只是如今暗流涌动,战火遍地,蜀中已非净土,他们两个年少冲动,又太过单纯,容易上当受骗,还需要多历练几年才敢让他们闯荡江湖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