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眉眼清明，却并未回头：“真有这样的事吗？”
“这件事我记了好久了。”
“……那然后呢？”
“然后我就很生气啊，问你，为什么不理我，却理会那些素不相识的人，结果你却先道歉了，说，是习惯了。”他看向了已经跑远了的伊吹，细碎的阳光从叶缝中落下，“也就是那时，我开始想，神明要经历什么，才会习惯去关心人类。”
“您找到了答案吗？”
“找到了。”他快走几步，跟上了她，与她并肩而行。
“是什么？”
“我不知道那个在你看来是什么，但在我看来，就是天照大人所说的爱。”落日余晖倾洒于他的身上，却隔开了站在树荫下的她。
“爱么？关于，什么的？”
须佐之男有些诧异，因为在他看来，会因为人类的经历而牵挂的她，是再明白这个问题不过了。
颇为艰难，须佐之男还是张开了口。他却看到，她并没有看向他，只是在树荫下继续走着，没有想要走出来的想法。
“关于人类对神的爱，关于神对人类的爱。”
“那真是太好了。”她露出了一如既往的温柔笑容，“天照大神若是知道您有这样好的想法，想必也会很开心。”
她的笑容天真无邪，烂漫又美丽，如同花儿需要去呵护。
“虽然天照大人对您和那位旧神走得近没有意见，但我还是刚要提醒您一点。”
那还是在他桀骜不驯时，月读和他私下说的事。
“不论您如何和她交好，也请不要忘了，她并不属于高天原，她记得那颗神格并非她自己的。”
“嗯，高天原能有现在这样，也多亏了天照大神。她不仅创造了万物，还传播了爱和光，不然这个世界也还是黑暗一片。”
那时，完全没有问过她的想法。
那时，只是在阐述自己的崇拜，自己的想法，完全没有在意过她的想法。
“嗯，真是位了不起的神王。”
那是发自内心的赞美吗？还是被迫于“只有这么做才能活下来”才说的话？
他想起了自己的身体被八岐大蛇控制的时候，天羽羽斩直接刺穿了她的心脏——
他本以为她会难过，会惊恐，但在那双红眸中看到的，却只有平静。仿佛早已预料，早已知晓，早已看穿面前的“八岐大蛇”实则为须佐之男。
在不断地坠落着……又为何要露出那样宛如解脱般的笑容？
知晓了她的过去，知晓了旧神一族，知晓了伊邪那岐犯下的罪，他却再无选择——
他无法向她再了解过去，无法知晓她是如何知道这一切，亦无法再轻声询问一句“为何”。
所有的事情，就像她讲述的一个个故事般，轻而易举发生着，她也只是理所当然地出现在故事中。他没有办法放着人类和高天原不管，转而去向她寻求过去的救赎，他有应该做的事，有未尽之事。而这些事，正是和她无数次入尘世才知道的、名为「神明的责任」。
……也正是她教会他的事。
海浪声在临近黎明时温柔起来，靠着睡觉的石头也变得清晰明了。
“您觉得这段旅途如何？”在每次从人间要回到高天原之前，无论是白天黑夜，或是下雨天晴，她都要这样问。
“有什么如何不如何的？开心不就好了！”年少的他这样说。
“那就好。”
“每次都这么问，很烦的。不过，算了，总归是能帮到点忙。”再稍微长大了点的他这样说。
“那就好。”
是不厌其烦的询问和回答。
“您觉得这段旅途如何？”
“很开心，也很有意义。帮了很多人，明白了神明……我是说我有很多地方需要不断改进。”
那是与她最后一次入尘世了。
告别人间是在初春的一个清晨。她问这话时，太阳也刚好出来了。
“问了我这么多次，你呢？”他感受着清晨的清爽，看向了她。
“我也很开心。”少女神明说完便转过身去背对他。
差不多了……
可她向前走了几步，又侧过身来——
金色的阳光勾勒出了神明的模样——
他睁开了眼。
带着一点稚气，一点俏皮，更多的是对未来的希望和向往。
“也希望您之后的旅途，也像这一次一样。”
波光粼粼的海面，闪烁着金色光芒。
他知道，梦已经醒了。
第160章 抉择（一）
昏暗的烛光，令我无端地想到了已经死去的八俣远。那份嫉妒，到最后也没能得到夕夏，没有得到「自我」，没有……
“咚——”
茶杯落在桌上的闷响把我从思绪中拉出来。现在不是想这些有的没的的时候……
我从坐着的地上站起来：“差不多该说说你们的想法了。”
“并没有特殊的想法，我不记得「她」想要做的事，所以按你的想法就好。”
“……其实问我的话，你也不会听不是吗？夕夏，只是一个傀儡。”
“是要我来决定吗？”我问。
她们沉默了。
“沉默就说明还不死心，并不想将自己的想法告知。我让面灵气把你们分出来，就是为了听听你们的想法。”
“但是……我们的想法，对你并没有什么用，不是吗？你作为「源稚紫」而存在，并不在乎什么善恶，既然如此……”夕夏没有说下去。
“既然如此，你现在所做的，便是无用之事。”她接下了夕夏的话。
“有没有用，不是你们说一说就能决定。虽说一直以来，主动权在我的手上，但经历了这么多，你们会比我更加成熟吧？虽说目的不一样，但我认为，你们的想法对我而言是有益的。”我张开了手，“这具身体不允许再死一次，无论是作为「她」，还是傀儡般的「夕夏」，你们想必都不愿意和出云国那样「消失」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