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2008年11月,时为开始在那里读书。
学校建校很早,但没什么名气。因为在市中心老城厢的人口流出区,校舍很小,学生也少,有些上年纪的老师还是一口上海话,体育课看着学生在操场上跑圈,嫌他们拖拖拉拉,就会拿个电喇叭喊:拿了了踏咸菜啊?!周围居民都能听到。
可以说跟他从前读的那所私立截然不同,但就是这么一个完全陌生的环境,不知道为什么,反倒让他觉得自在了。
而且,他还跟丛欣成了同桌。
或者严格地说,也不算是真正的同桌。为避免互相影响,学校实行一人一桌,两边隔着窄窄一条走廊,可以说没有同桌,但左右离得都不远,也可以说两边都是同桌。
丛欣就坐在他右手边,仅仅一臂的距离。
学校离家不远,也没有住宿。每天早上,他们两个人都是骑车上学。时为从职工楼出发,丛欣从新家过来,骑到距离学校几百米的一个路口汇合。大多是时为早到,在路边单腿撑着车等她一会儿,她到了,再一起往学校去。
放学也是两个人一起走。学校多少年保持最佛高中的称号,高考成绩基本靠天分。高二照样四点半放学,周五更早,更没什么晚自习。他们一起回职工楼,一起写会儿作业,然后一起吃晚饭。
沈宝云为此感谢张茂燕,认为是丛欣在帮助时为学习。
张茂燕也为此感谢师父,让家里这张刁嘴有了个吃口好饭的地方。
凭良心说,长大一点的丛欣已经不像小时候那么挑食了。在江亚饭店职工食堂吃了几年,后来哪怕学校的食堂饭她也能吃下去,但那只是为了活。但凡有选择,她照样挑的不行,米饭一定得干干净净,不能沾上任何汁水,蛋羹必须完美镜面,蒸鱼要一点腥味都没有,但又不能让她闻到丁点黄酒味道,黄鳝只吃划成丝的,不吃切成段的,牛肉得有煮到软糯的牛筋,但也不能让她觉得肥。
人大了轻易饿不死,张茂燕不再惯她这毛病,当然关键还是厨艺不行,想惯也惯不了,她自己也在职工食堂吃了几十年,回到家里会做的无非就是那几个最简单的菜。
丛欣背后吐槽,说她家天天番茄烧蛋、紫菜汤、洋山芋炒鸡毛菜,妈妈烧的大排骨咬起来像泡了酱油的棉花胎,还是外公做的好吃,外公对她最好。
听得朱明常笑出来,还非得绷着脸,说:“你写你作业去,我叫吃饭了再出来。”
时为旁观,在心里哼哼,马屁精,矫情鬼。但有时候他自己去给朱师傅打下手,切肉的时候还是会给她修到她要的那个完美程度。
丛欣偶尔也会凑过来帮忙,或者说帮倒忙。
比如最简单的打蛋。她把蛋敲开,要是发现系带长得明显一点,或者蛋黄颜色红了些,就会觉得不对劲,迟迟疑疑。
时为看一眼,也是服了,学朱师傅的样子说:“你写你作业去,我叫吃饭了再出来。”
再比如蒸鱼。她看见他杀鱼洗鱼,又开始矫情,说:“它好像活着,心还在跳。”
他不屑地说:“心早挖掉了。”
她更害怕了,说:“那它怎么还动啊?”
“你打算救活它?”他问,没等她回答,已经把鱼肚子左右扒开,隔膜剪开,鱼头和背脊的残血冲洗得干干净净。
“你好可怕……”她看着他说。
可是等到蒸鱼出了锅,大家都吃得很香,包括她。
而且,他的这个特长在学校竟然也用上了。
高二的生物课要做解剖实验,而且还是计分的,人人都得过。
丛欣赶紧拉上他成了一组,从蚯蚓,到鲫鱼,再到青蛙,最后小白鼠,全都是他动的刀。
时为也是这才发现,中学生里的矫情鬼并不只丛欣一个。每到解剖课,实验教室里便充满了大惊小怪的叫声,只有他做得干净利落。
丛欣在旁边看,又说:“你好可怕呀。”
“嗯,”他回,“你当心点。”
倒是前排同学回头欣赏他的作品,一脸羡慕,偷偷请他帮忙。他帮了,对方过后投桃报李,叫上他去踢球,还把他带进了足球队。
自此,学校的日子竟然变得有趣起来,这是他始料未及的。
唯一让他不太高兴的,可能就是丛欣的朋友实在太多了。
她有好几个要好的女同学,经常在放学之后约了去逛街。当时人民广场的地下商城还生意兴隆,是远近闻名的少女破产一条街。丛甘霖给零用钱也一向很大方,丛欣开口要就给两百,次数不计。她有充裕的预算跟着女同学们去逛街,逛完迪美和香港名店街,再到云南路吃顿小吃,回来照着时装杂志上喜欢的图片,用卷发棒卷公主娃娃头,直板夹夹清汤挂面头。这种事,他自然不好跟着。
除了女生,还有男生。作为自小一起长大的玩伴,忽然发现对方有了异性追求,其实是种挺奇异的体验。他不太好解释缘由,只是看那些人不爽。
是的,学校里追丛欣的男生还不止一个。
比较明显的有两个,一个是班上的体育生,先是因为被换了位置,课后在男厕所门口堵时为,警告他说:“丛欣是老师指定专门帮助我的!”
时为快被他蠢吐了,心里想你死一边去吧,丛欣妈妈让她帮助帮助我呢。这念头才出现,他自己也被自己蠢吐了。
后来,那体育生放学跟着丛欣,发现时为一路跟她一起走,又急了,骑车追上来,对丛欣说:“我看网上讲,对动物下得去手的人,心理都有点不正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