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为也就一句话:“没错,再跟着,宰了你哦。”
不知道是他神态语气有几分认真,还是解剖课的名声在外,再没发生过类似的事情。
另一个是班里的学习委员,课间经常拉走他的椅子,坐在丛欣身边,头贴着头地给她讲题。
时为过去敲下桌子,意思:你让让。
学习委员头也不抬地说:“等一下,就快讲完了。”
然后必定讲到上课铃响才走。
丛欣还挺高兴,趁着老师没来,轻声对时为说:“最后那道题我终于搞懂了,等下讲给你听啊。”
时为说:“不用了,我自己做。”
丛欣还在继续说:“理科战神就是理科战神,他主攻竞赛的,高考对他来说根本没难度,真题第一次做就满分……”
“不需要,我自己做。”时为重复,觉得这也太侮辱人了,简直想发疯。
直到他为此拼命学了一阵,被老师表扬进步巨大,他才开始复盘这件事,到最后也没弄明白她到底是认真的,还是装的,就为了激将他好好学习?
第28章
2009年的春节,朱岩又回来过一次。
她在职工楼吃的年夜饭,过后带时为回去住了两天,等到休假结束,又把他送回职工楼。
临走,她在楼下遇到丛欣和张茂燕。远远看见她俩从路上走过来,十七岁高挑的女孩子,仍旧跟母亲挽手而行,一阵冷风吹落梧桐树叶,两人眯起眼睛,头靠在一起,不知说笑着什么。
双方当然是认识的,只是这么多年不过点头之交,总共没讲过几句话。
还是丛欣先开的口,说:“阿姨新年好呀!”
张茂燕也对朱岩热情笑笑,道了声“新年好”。
朱岩却站定了,对张茂燕说:“我们聊几句吧,要是不耽误你的话。”
张茂燕意外,甚至有点受宠若惊。朱岩这个人在她的印象中一直就是淡淡的,跟职工楼里其他人没什么交集。而且,她也已经很久没什么必须要做的事情了,根本谈不上耽误不耽误。
她让丛欣先上楼去,自己就跟朱岩站在楼道里说了会儿话。
朱岩郑重地说:“我一直想当面跟你说句谢谢。”
“谢我干嘛?”张茂燕更加意外。
朱岩说:“替我照顾我父母,还有时为。”
“哪里有啊……”张茂燕笑,自觉受之有愧。
邻居和同事中间反倒有不少人一直觉得是她占了朱师傅家的便宜,单位分的房子,她丈夫的事业,还有她女儿,简直就是天天包饭在朱师傅家。
但朱岩感谢她,替自己做了女儿,在时为这件事上也帮了忙。
“我真挺羡慕你的。”朱岩又想起刚才见到的丛欣。
“你羡慕我?”张茂燕笑。
朱岩说:“你比我会做女儿,也更会做妈妈。”
张茂燕愈加笑起来,说:“我才羡慕你啊……”
至于为什么,简直是不用说的。
楼道里有人经过,两人没再聊更多,寒暄几句,就此道别了。
朱岩走去路边,坐上等在那里的出租车。张茂燕往上走了几格台阶,又回头看着那辆车渐渐远去。
那之后很久,她都在想她们说的那几句话。
她还记得自己年轻的时候,很早就听同事说起师父的天才女儿,从小聪明,读书跳了两级,十六岁上大学,当时听说朱岩从大学里回来,她还存心去职工楼找沈宝云,就为了看一眼朱岩究竟长什么样。那时候她也正青春年少,自认是不差的,但又觉得自己真是不如人家。
直到今天,朱岩说羡慕她,她忽然觉得温暖而释然,更有许多话没来得及说出来。
她记得丛欣中考之前,自己上过学校安排的家庭教育讲座,专家一遍遍地说每个孩子都有适合的道路,目的当然是为了劝他们别强求考上高中参加高考的那条独木桥。她原本也觉得这句话只是关于孩子的。直到今天,她忽然想,每个人,包括她和朱岩,又何尝不是如此呢?
她想对朱岩说,不会做女儿和母亲,其实也没什么的。只要把家想的大一点,就像406-1和406-2,那里面有人做女儿,有人做母亲,也有人做医生,走得很远很远,开疆拓土,救死扶伤,也是很好的。
她更有些惭愧,因为现在,她可能什么都不是了。
自从下岗之后,她的生活越来越悠闲,新房的装修早已经弄完了,女儿也已经大起来,而且成长得很好,并不需要她花多少精力照顾。她也曾经学着别的家长给孩子弄宵夜。但就丛欣那个佛系的学习方式,每天晚上九点半就听着电台上床准备睡了,实在不需要。
也是在那段时间,丛甘霖越来越忙。他跟的那个台湾老板又在徐家汇一个购物中心里开了家新店,这回他占的股份更多,自然也更上心,从租赁铺位开始,盯着装修,采购设备,招聘员工。原来人民广场那家店也照常营业,他两个地方来回跑,人是辛苦的,却更春风得意了。
而这几年,她似乎一直在为他们而活。当他们忙忙碌碌,她便被隔绝在外,有些迷茫,也有些失落,不知道自己还能做些什么。
当然,她也想过出去再找个工作。但丛甘霖让她别折腾了,就在家呆着得了,反正按她的年纪已经可以领40、50的补贴,再过几年也就退休了。
与此同时,朱岩已经在去机场的路上,也在想她们方才说的那几句话。
时为休学,离家出走,对她来说仿佛又回到了最初生下孩子之后崩溃的那几个月。
本硕博十一年,论文发表无数,工作成绩优异,从小被人说是天才,她直到那时才发现自己蠢笨如此,竟会以为养育一个孩子是一件很容易的事。在这一点上,她是真的羡慕张茂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