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她当时只是反问:“你自己怎么想?”
他看着她说:“我不想去。”
她很认真地想了想,然后很郑重地回答:“你现在没办法跟他争论这个问题。”
“为什么?”他问。
“你未成年,不挣钱。”她回答。
他说:“但我马上就成年了,我可以去工作挣钱。”
她笑了,说:“那你知道自己想做什么吗?”
他一时语塞,曾经说过想做厨师,其实也只是说说而已,真到了要做出选择的时候,他才意识到自己并不确定。他当然可以找个地方打工,但是以后呢,一年,两年,更久的以后,他会在哪里,变成什么样,他一无所知。
她看出他的想法,说:“所以就要读大学啊,那四年本来就只是给你一段时间长大而已,多的是人将来做的工作跟学的专业毫无关系,等到自己能挣钱独立生活了,想干什么都可以。”
他有些意外,她会用这样一种现实的角度来看待这个问题,而不是感情用事地站在他这一边。他不知道是她更成熟一些,还是她对他的来去并无所谓。于是,他到底还是没有说出来,我只是想跟你在一起。
第45章
那段时间,台湾老板在徐汇的新店已经开出来了。
丛甘霖在老店有的只是很少一点干股,每年能拿到一小笔分红,但终归自己做不了主。但新店却是实实在在投资了的,他成了能参与决策的股东,又往上走了一步。但忙也是更忙了,哪怕胆囊炎发作,早上在医院挂完水,还是得赶在午餐时段之前赶去店里看看。
当时张茂燕的母亲刚开完刀住院,张茂燕每天陪床,不大顾得上丈夫。丛欣担心父亲,自己坐车过去看他。
就是在那一天,午后餐间休息的时间,她隔着新店经理办公室门上的小窗,看到丛甘霖躺在里面一张长沙发上闭目休息,一个女人侧坐在他身边,正替他揉着额头。他笑起来,似乎说了句什么。女人也笑了,俯身下去吻他的嘴唇。
丛欣如遭雷击,什么话都没有,立刻转身跑掉了。
那个女人她也是认识的,丛甘霖叫她小红,最早只是总店的服务员,因为做事麻利,为人热情亲切,很快升到咨客,又升了领班。这回开新店,他干脆把她带了过来,让她做副经理,在家也常常提起她的名字,一直说她得力,各种事情都能帮他处理。
离开新店回家,丛欣一路似乎想了很多,但又毫无头绪,在家呆呆坐了一会儿,到底还是打了张茂燕的电话,把刚才的所见统统说了。
本以为这对母亲会是个很大的打击,也正是因为这个,她犹豫了很久应不应该说,又该怎么说。但电话那头,张茂燕只是出了病房,在楼道里找了个僻静地方听着,一直没说话。
丛欣这才意识到,张茂燕是知道的。
那一刻,她不确定究竟是他们哪一个更让她意外,是父亲另有别的女人,还是母亲明明知情,却缄口不言。
张茂燕也察觉到她情绪不对,解释说:“但是他对我蛮好,对你也蛮好,而且你眼看就要高考了,你外婆还在生病……”
丛欣简直难以置信,当即反问:“他这样是对你好?外婆生病和我高考跟这个又有什么关系?我现在知道了难道还能装不知道吗?”
张茂燕却没有回答她的问题,只是关照:“你不要去跟外公外婆讲,我是说职工楼那边的外公外婆……”
区别于她自己的外公外婆,丛欣知道这说的是朱明常和沈宝云,张茂燕大概不希望他们担心。
有那么一会儿,她没说话,张茂燕也不知道再说什么,静了静才道:“大人的事你就别管了,你不是说要和同学出去玩吗?趁着还放暑假就好好玩玩,马上开学就高三了,又得辛苦九个月呢……”
丛欣沉默地听着母亲说完,然后挂断了电话。
那天下午,她去了职工楼,明知道什么都不能说,什么也不会说,但还是去了。也许是为了406那间小屋,以及那里所有熟悉的人带给她的安全感,但当她骑车到了楼下,难免看到墙上贴着的拆迁公告。
也是那天下午,她和时为一起听着歌静静坐了很久,脑中思绪纷乱。
她还是很难接受脾气一向直来直去的母亲在这件事上竟会是这样的反应,甚至一遍遍搜寻记忆中的细节,想弄明白张茂燕知道多久了,又为什么隐瞒不发。
她甚至觉得跟父亲出轨本身比起来,这种隐瞒更让她觉得恐怖。她无法不为它加上另一重合理的解释,是不是这种事本就没有她想的那么稀有,它处处发生,又处处被掩藏?
也许,只是也许,她真的不应该管,也不应该多想,就像母亲说的一样。
那时,暑假已经快要结束了。她到底还是跟班上一帮同学一起出去玩了一次,目的地是崇明岛,两天一夜,住森林公园里的小木屋。
或许是因为早就约好了,又或者是为了避免见到丛甘霖。她不知道应该怎么面对他,甚至觉得忽然之间,他不再是曾经那个总是赞美她的父亲,而是一个面目模糊的陌生人。
出发去崇明岛的当天,他们一早在人民广场集合,坐地铁往北一直到终点站,然后换乘公共汽车去码头,再换轮渡。
等到上了船,所有人都很兴奋,大热天也不蔽着太阳,跑到甲板上去看风景。
他们其实经常看到黄浦江,但这里却是接近长江入海口的地方,而且还是从另一个角度去看这一片更加开阔的水域。天空明澈,黄色的江水与青蓝的海水交杂,连风的温度和力度都是不一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