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打开车门,人还有点懵懵懂懂。
他拍拍她的脸,赶她去副驾,说:“我再晚来一会儿你缺氧了。”
丛欣笑,也道:“还好你叫醒我,刚做了个噩梦。”
“梦到什么了?”时为坐进去,关了门,调好座椅和后视镜,把车开出地库。
丛欣靠在副驾位子上又闭上了眼睛,说:“梦到停电了,整个酒店一片漆黑,大堂的玻璃门也给吹破了,风刮进来,吊灯叮当乱响……”
十足灾难片的场景,她却说得有些好笑。
时为转头看看她,知道她神经吊了一夜又一天,现在才算放松下来。
丛欣仍旧闭着眼睛说:“这种事我真的遇到过,就银川那次,雷雨、大风、沙尘、冰雹四合一。那天是我做值班经理,晚上十点多突然停电停水了。店里两百多个客人挤到前厅,天气原因又没办法把他们转到其他酒店,我只能一边说对不起,一边盯着工程部想办法。还有洗澡洗到一半的,打电话下来骂人……”
时为听着,想象当时的画面,忽然笑了,说:“你微信名字就是这么来的吧?”
丛欣也跟着笑起来,手指着他,点头。
外面天已经黑了,仍旧下着小雨,路上一片风暴肆虐后凌乱的景象,有路政和环卫工人正在清理。他们一起回了家,一起洗了衣服,一起搜罗着冰箱里的食物。
丛欣平常吃食堂是常态,家里厨房很干净,一看就极少开火。这一天主厨上门做饭,她特地打开顶柜,找出一套最高级的进口不锈钢欧式锅给他用。
那两口锅是张茂燕几年前斥巨资买的,当时看销售演示,觉得巨好用,拿到手之后才发现无论烧什么都粘得不行,几次尝试无果,终于放弃了,洗洗干净,束之高阁。丛欣这时候拿出来,既是为了表示隆重,也有点好奇,想看看到底是锅的问题,还是人的问题。
然后,她就眼看着时为把它们用出了广告里的效果,煎着鱼柳,丝滑得不行。
“为什么?!”丛欣想不通了。
时为给她解释怎么看锅的温度和油的温度,丛欣表示自己早就找过类似的攻略,但对于她这种普通人来说实在不好掌握,不粘锅才是她的本命。时为于是又给她想了个普通人也不可能搞错的笨办法,然后用鸡蛋当教材,站在她身后手把手教她煎出一个完美的荷包蛋来。丛欣直呼神奇,已经在想等张茂燕回来,看到她救活了这两口锅该有多惊讶。
等到电饭锅蜂鸣响起,三个菜上桌,两人坐下吃饭。
丛欣拿虾仁豆腐蛋羹拌饭,一边说好吃,一边又在奇怪:“为什么你第一次就可以蒸出完美镜面,我从来都是碰运气的。”
时为其实也觉得奇怪,说:“你厨房里这台蒸烤箱挺好的呀,我刚测了温度还算标准,100摄氏度,纯蒸汽,十五分钟,出来就是这个状态,怎么会不行?”
丛欣说:“我只拿它做过清蒸鱼和蒸蛋,有时候十分钟就能熟,有时候二十分钟下面都夹生。”
时为想了想,猜到原因,说:“你是不是有时候清理积水,有时候不清?”
丛欣看着他问:“每次都要清的吗?”
时为笑出来,说:“怪不得我刚才打开一看下面都是水,你这都成水浴了,温度和时间肯定不一样啊。”
丛欣仍旧看着他,又问:“什么叫水浴?”
时为服了,只说:“你少烦,以后都我给你弄吧。”
以后。
丛欣忽然安静,只是短短的一瞬,但两个人都察觉到了。
是时为先转开话题去聊别的,桌上的食物,电视里的新闻,自然而然地。
隔了会儿,他又问:“你妈妈现在怎么样?”
丛欣笑了,说:“她好着呢。先是在澳门,后来英语练出来,又去了新加坡,都是做客房。前两年疫情,在家歇了一阵。解封之后还是闲不住,去年又找了个邮轮公司,上船做客舱经理,说是免费看海,还有钱赚,等邮轮停靠港口,正好下船去玩。但干了一阵,她又嫌船上网速太慢,员工也要收费。所以今年又跳槽了,在马尔代夫一个岛上当中文管家呢。”
她打开手机,把张茂燕的朋友圈找出来给时为看。最近发的一条视频里,张茂燕戴着遮阳帽,穿着防晒衣,正开一辆电瓶车去码头接客人,车子一边是亨利·卢梭画里那样的热带的树林,另一边是蓝到难以置信的海和天。
几句话把母亲的近况说完,丛欣也问:“你妈妈呢?”
时为说:“她还在洛桑那个研究所里工作,那里真挺适合她的,人少,社会关系简单,原本只打算待两年,结果十几年就这么住下来了。”
丛欣说:“没见你们一起回来过。”
时为笑,回答:“她特地跟我岔开回国的时间,说这样效率更高,效果更好,可以多一点时间照顾到外公外婆。”
丛欣也跟着笑了,朱岩这思路,确实不是一般人。听时为这样说,她其实还是有些意外的,总以为他和母亲的关系还像从前一样的疏远,但现在看起来并非不好,只是不同。
时为猜得到丛欣的想法,过去这些年,他越来越觉得朱岩是那种小孩子觉得太冷淡,但成年人相处起来很舒服的母亲,讲道理,有边界感,你是你,我是我。
他们一起吃完那顿饭,又一起看了个电影。丛欣看到一半就睡着了,时为任她靠着自己睡了一会儿,才把她叫醒起来洗漱。
丛欣揉着眼睛去淋浴,温热的水幕淋到身上,将她包裹,让她想起某些零碎的画面来。或许因为是记忆的回放,不似当时那样激烈,反而变得温柔长久,让她觉得舒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