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为笑着接了一句:“老江亚的食堂也不难吃啊。”
话出口,时为才觉自己可能多嘴了。
两人不约而同地静了静,罗耀江却是笑笑地看着他,仿佛早就得知天机。
时为岔开话题,说:“可能因为我从前一直在餐厅工作吧,跟酒店不太一样,习惯了后厨同事轮流做员工餐,所以我还真没觉得让我管员工食堂是种惩罚。”
罗耀江笑,点点头:“是,做饭就是做饭,做给谁吃,没有高下之分的。”
顿了顿又继续道:“我仔细看过你那本菜品研发的笔记,里面有一道菜,是红烧肉,标注就是员工餐。”
时为笑了,点点头,说:“那是很久之前的事了,我正式工作的第一家餐厅,让实习生做员工餐,正好有五花肉,我就做了红烧肉配米饭。”
这话也叫他想起过去,当时在肉台工作,算是西餐后厨最难也最累的一个台,因为来店里的客人总有70%会点肉菜。肉台主管脾气也不大好,他被骂得最多。甚至有一次主管直接说中国人对法餐口味的把握就是有问题的,他也真怀疑过自己是不是干不了这一行。
那天也是任性,他干脆带了亚超买的调味料,每一步都按照朱师傅教的做到位,结果从chef到实习生都说delicieux,很给了他一点信心。他后来还给他们做过油煎带鱼,也是朱师傅的做法。法国人吃带鱼一般都是烤和煮,他给他们带去了锦绣厅招牌菜的震撼,也愈加相信只要不狭隘不预设立场,食物其实跟艺术一样是共通的,会吃的人自然会懂。
回到此刻,罗耀江也笑了,看着他说:“那完全就是老江亚锦绣厅的做法,后来找那时候的同事聊起,才听说朱师傅有个外孙子去法国学了厨师。”
话没说得太明,但彼此都知道意思。因为有之前的铺垫,时为不算太意外,也看着罗耀江,等老罗说下去。
罗耀江仍旧笑着,继续道:“那天看到这道菜,一下子叫我想起自己从前做学徒的时候,累但是有奔头,一天天地过着带劲。后来跟着你一起做培训和研发,还真让我找回一点当年的感觉来。入行三十多年,我见的厨师也算多了,其实真正能学出来的总共没几个。但是小时,你是又努力又有天分的那一种。你放心,不管你之后继续留在全日制厨房,还是回西餐厨房,我肯定支持你。”
时为微笑,与罗厨握了手。
当日住店客人不多,全日制厨房闭餐也挺早。
下班之后,时为叫上了罗耀江和奚溪,去江亚饭店后面那条小马路上的酒吧坐了坐,算是替罗厨庆祝结束PIP,也商量一下下一季菜单的研发工作。
倒是奚溪,提出叫上丛欣,说丛总才是他们这个项目的发起人。时为发消息过去,丛欣很快来了,又是一派同事情谊地与他们每个人微笑打招呼,坐下说自己今天开了车上班,只点了杯无酒精的饮料,Kiss on the beach。
奚溪看着酒单笑了,说:“无酒精版叫Kiss on the beach,有酒精版叫sex on the beach,绝!”
就是因为这个有点特别的名字,丛欣和时为在酒吧柔和幽微的灯光下望向对方,短暂地对视。那一瞬,两人都想到六月的某个夜晚,他们也是坐在这里,谈他留下工作的条件。算起来,不过三个多月而已,却已经有那么多的改变。
聊了一会儿,眼看时间不早,四个人出了酒吧。奚溪和罗耀江都住浦东,准备拼一辆车过江回家。正看着手机叫车,难免寒暄几句,罗耀江问丛欣和时为怎么走。
大约也是心虚,两人不约而同地感到一丝尴尬,不约而同地开口。
丛欣说:“我车就停在附近,时厨住哪儿,我送你吧。”
时为说:“不用了,我还要回酒店拿点东西。”
说完笑着挥手道别,一个往左去百货公司的地库,另一个往右去酒店后门。
一直等时为骑车回到自己住的地方,才看见丛欣那辆小思域就停在楼下。
他上楼开了门,发现她已经洗了澡,身上只套了件他的T恤,正盘腿坐在床上给他发消息:你好慢啊……】
时为看着那条信息笑出来,再看看她,头发微湿,皮肤新鲜,直觉跟在酒店所见的是完全不同的另一个人。
对他来说,最舒服的夜晚不过如此,工作一切顺利,service结束得早,第二天还是轮休。但两人厮磨到半夜,丛欣的手机在床头柜上震动,她拿过来看了眼时间,又钻到他怀中跟他抱了抱,便起身去找自己的衣服。
“你干嘛?”时为问。
丛欣说:“我车还停在楼下,外公外婆明天一早散步会看见的。”
他确实没想到这也是个问题,就那么看着她穿衣服,静了静才又说:“那我送你吧。”
“不用,你睡你的。”她把他按回床上,俯身亲一下。
他没再坚持,她也就这样走了,离开之前道别,仿佛一切如常。
但其实两个人都能察觉到彼此情绪的变化。
时为觉得自己终于想明白的一件事,她为什么总是让他去她那里,其实就是怕让外公外婆看见。
丛欣开车回家的路上,一样也在回想这段时间的相处,他们在一起很愉快,床上也很契合,但需要处处隐瞒总有些异样。她知道他更介意的点,在酒店避着人倒也罢了,为什么对家里人也要这样?
车开进小区地库,她拿出手机,又想发消息给他,但句子打出来,终究还是全都删掉了,是不确定他是不是已经睡了,也是因为她自己也说不清是为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