杭柳梅不准,也不和蒲芝荷推脱拉扯,只问她爱吃什么。
经过刚才那一闹,杭柳梅的劲头和胃口都来了。见其余两人还在客气,她做主先上三碗西府一口香,一锅豆皮涮牛肚,一只葫芦鸡,还要各来一碗枣沫糊。
周围坐着不少游客,从后台簇拥而出一群蒙着面纱的女孩,站成一排开始表演《天竺少女》。
“芝荷,现在还在画画吗?”杭柳梅不提刚才的事情,冷不丁地问蒲芝荷这个。
蒲芝荷点头:“中间停了一段时间,毕业后反而开始画了。”
“能让我看看吗?”
蒲芝荷拿出手机给杭柳梅看自己的作品,杭柳梅把老花镜戴上,拿远了手机,只是“嗯”,也没说好还是不好。
放下手机,杭柳梅追问了两句画什么题材、学什么专业、对什么感兴趣。蒲芝荷按照邮件里的信息作答,要是碰上之前没对过答案的,就夹带私货按照自己的来说。
“那你可是我的小同行啊!当年我也有很多同事是研究壁画修复的,但是又会画又懂技术的不多,还在画就好——那你接下来打算回意大利?以后还继续画画吗?”
“不回去了,我也还没想好要不要一直画下去。 这两年市场不好,我回国后心定不下来,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选定一条路走到底,像您一样。”
杭柳梅连连摇头,拈起一张餐巾纸擦拭嘴角的油渍:“你要是乐意画画也蛮好,但是可别学我一辈子就在石窟里打转转,除了画画什么也不会,是个井底之蛙。一条道走到黑,最后那可是黑。”
蒲芝荷跟着蒲大师见过那么多艺术家,哪一个不爱炫耀自己的光辉岁月,旁人稍一恭维就顺杆爬着打开话匣子。这么谦虚的,杭柳梅是第一个。但偏偏她就想听杭柳梅再多说点。
“啊沙里瓦沙里瓦沙里瓦,是谁送你来到我身边......”
舞台上唱得兴起,杭柳梅也问到关键:“和男朋友吵架了?”
蒲芝荷明白她的意思:“没有吵架。时间刚好撞了,就推了他那边。刚才的事,谢谢您没拆穿我,还帮我撒谎,本来没想拉你们一起下水的。”
“我觉得还挺好玩的,是吧小麦?”杭柳梅说着用胳膊肘轻轻撞了小麦一下。
小麦把筷子抵在盘子上,放弃反驳,点了两个头:“好玩,你觉得好玩就行。”
杭柳梅又问:“那为什么今天要这样呢?”
蒲芝荷放下筷子,两肘撑在桌子上,只说了一句:“今天他爸妈是来西安商量婚事。”
“不想结婚?”杭柳梅端起茶杯抿了一口。
蒲芝荷淡然地摇摇头,说:“我和他明说过我现在不想谈这件事,不知道他为什么非要这么着急。既然如此,那我也只能这样委婉拖延。如果一点态度都不表现出来,最后就推脱不掉了,对吧?骗他已经是我能想到更温和的解决方法,直说还是太伤人。”
她不知道杭柳梅为什么一直在问这些与艺术无关的鸡毛蒜皮,被挑起不愿面对的私人问题,索性自己一股脑全说了,省得像挤牙膏似地一问一答。
“很多人劝我再这么拖下去两个人渐渐就断了,那也只能这样。我不愿意什么都照着别人的来,先活明白了再说吧。”蒲芝荷说完端茶喝。这些话她都还没向爸妈坦白过,他们的期待太多。年纪小一点的时候她常是直截了当地戳破,年纪上来了反而心软了。
等的就是她这句话,杭柳梅没有其他问题了,她只有一个邀请:“你最近不忙的话,我马上要参加一个展览,需要一名助理,你愿意来试试吗?”
这是蒲芝荷和小麦意料之外的。
杭柳梅端起枣沫糊喝了一口,补充道:“需要整理的作品很多,还有一幅我还没画完,得在家里完成。你要是方便的话,最好可以住到我家来协助我。”
第五章 黄雀
蒲芝荷也举起枣沫糊,杭柳梅主动伸直胳膊,“铛”地一声碰了一下她的碗,仰头干了一大口:“味儿不错,红枣味够浓,又没有那么甜。”
蒲芝荷看着碗边的碎枣皮,也主动和小麦碰了一下,这事就算这么定了。
大学时她和祝甫一起上自习,他玩着手机煞有介事地念:“哎?你看这上面说——大多数事情都可以筹谋,但面对最重要的选择时经验和逻辑会失灵,需要依靠潜意识的指引,比如左右命运的事业和真正心动的爱人。”
祝甫念完就问蒲芝荷他们在一起是不是灵魂的召唤。
一问问出了蒲芝荷的困惑,她人生里怎么从没遇到过潜意识作用的时刻,这反而让她记住了这个玄之又玄的说法。
闭关修炼不问世事,一朝出山技艺惊人,这是杭柳梅传说一样的人生。
而她困在背阴处清浅祥和的小石潭,见识前辈行云布雨,纵使是小鲤鱼也跃跃欲试跳龙门。
她羡慕,但她也庸俗,她知道自己最深层的害怕——如果吃一样的苦,将来却没能走到和杭柳梅一样的高度呢?最怕的是不够打磨成珠玉,却又不甘于流落为瓦砾。
她没有办法,只能作弊,从杭柳梅那里抄一个答案。
蒲芝荷回家收拾东西,欧导和蒲大师正做饭,她给他们讲一天的遭遇,他们在厨房把案板跺得梆梆响。
“杭老师?双年展?哪个杭老师?什么双年展?”蒲大师把洗好的蛏子、扇贝和花蛤码到菜碟里,曲着腿弓着背凑在一堆海鲜前大眼瞪小眼,活像龟丞相转世。
“敦煌研究院的杭柳梅杭老师,我前两天说要去见她,你还说认识她呢,露馅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