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下之意,哪怕他明知道是骗他的也没关系,哪怕温情是假的,他只要有,就行。
偏偏,在这一点上,郁凰飞的确做得很好。
她没有那么急不可耐。撕下面具之前,她骗了郁鸢庭很多年。哪怕是在掀开底牌之后,正如第一夜黎明探查时看见的那样,顶替了家主身份的她也仍旧会在副楼的房间里跟“管家”说些情话,表现得甜蜜又温情。
郁凰飞会那么做,初衷或许只是因为怕。她知道郁鸢庭的异能远远地强过她,所以会怕,如果不继续把感情演下去,有一天郁鸢庭会挣脱“木偶”的控制,反噬到她的身上。
但是,至少,她愿意一直这样骗下去……
对郁鸢庭而言,比起打碎这份虚假的温暖,他大抵宁愿就在这种温暖的自欺欺人中过完他痛苦的、被嫌弃的一生。
“但愿叶咏絮别和那怪物打起来。”
见黎明从最后的幻境里抽离出来,“楚逐月”轻声说了一句。
他应当比黎明更容易共情郁鸢庭的处境,目光里也确实有些压抑着的复杂情绪,但声音里依旧没有任何情感波动。
黎明点点头,赞同那句“希望叶咏絮别和他打起来”,但随后又摇摇头:“郁家都已经七年没有举办百花宴了……虽然确实已经有点被折磨疯了,心态不大正常,但他到底不能算是个‘怪物’。”
——这是时隔七年后的第一场百花宴。副本的最开始,在每个人被强行灌输的角色记忆里,都是这样。
从前那些为阴谋粉饰的百花宴与招兵、叶父的背叛、殷老将军的死……等等这一切,都发生在郁老家主掌权的最后两年。
在郁鸢庭掌控郁家的那七年里,他没做任何肉眼可见的坏事。
他虽然没有让研究所停止异能药剂的研发,或许那些源源不断的异能是他能够抓住的唯一一点安全感。他的人生没有意义,唯一能做的就是循着惯性往自己身上迭加异能,继续变得更强。
但他也没有再骗任何无辜的人过来做实验品,测试那些异能。他从来没想壮大郁家,没想过统治安全区,也从来没想把更多人拉入这个深渊当中。
说到底,他只是一个被命运苛待的孩子,哪怕亲手杀父弑母,哪怕崩溃后报复家人的手段恐怖又癫狂,他也依旧称不上是个彻底的“怪物”……
甚至,黎明有八九分确信,要完美通关这个副本并拿到像姜珂的血泪那样的特殊物品,他们要做的,大概是抢在第一次杀死郁凰飞之前,探索出所有这一切,进而在没伤害过郁凰飞的前提下,割掉他手腕上那个“木偶”印记,释放郁鸢庭。
——副本的主线任务从来说的都是“杀死郁家家主”,没有指名道姓。
在这个庄园里有两个“家主”。
郁凰飞是明面上的那个,所有仆人也都服从她的命令,她的确是现在实质上的郁家家主。
但在所有不知情的人看来,郁凰飞又从来没有真正意义上地公开夺取过家主的权柄,所有人的记忆里,郁家家主都依旧是郁鸢庭。
所以,表面上的郁家家主和真正的郁鸢庭,大约无论杀死哪个,庄园的正门都会解封。
——被注射过“木偶”又被强行解除的人,会在十分钟后炸成一团血雾,就此死亡。
按照诸多碎片幻境中表现出来的郁鸢庭的心境,即便“木偶”失效,他应该也不会伤害郁凰飞。但同时,从他掌权七年没有举办过百花宴来看,他同样未必会伤害旅行者们扮演的无辜贵女们。
很可能,五分钟后不可避免的死亡,那正是他盼望的解脱,他只会觉得释然、轻松。
大约就像“幽水新娘”中的完美通关达成后,潭水上的影像将姜家姐妹的故事完整讲了一遍那样,旅行者就只需要静静地看完他的一生,然后陪着他安静渡过人生的最后十分钟。
到时候,十分钟过去,郁鸢庭死亡,通关条件达成,庄园正门的光屏消失,而郁凰飞还好好地活着,庄园仆从们的狂暴化也就不会发生。
旅行者们只要等待下一个可以自由活动的夜晚,穿过花园逃出正门,就大功告成。
——可是,这条生路在梅傲霜第一次杀死郁凰飞的时候就不复存在了。
郁鸢庭或许很早之前就已经不大想活,死亡于他而言是种解脱,但这并不意味着,他就可以接受有人伤害他的织梦人,试图去破坏这场他从始至终自知虚假的、被爱着的美梦。
这就是为什么,当从梅傲霜那里得到最后一块线索拼图,黎明会说:“我有一个很不妙的猜测。”
因为生路已经只剩下更危险的那种,完美通关已经不复可能。
…………
就在此时,突然间,一声歇斯底里的绝望嘶鸣无孔不入般传来,就好像直接在每个人的脑海中炸响——
“为什么要伤害她?!为什么连让我一直这样下去都不行?!!”
那是一个陌生的男子声音,来自真正的郁鸢庭。
他一直改换着嗓音扮成管家,假扮他的郁凰飞却无法完全模仿他的发声。或许这种对声音的模拟,又是一种他有而郁凰飞没有的异能。
但无论是否是郁凰飞命令他这么做的,归根结底,都是他主动在配合郁凰飞侵占自己的身份,对自己予取予求地玩弄。
——他的情感就是这样纯粹又扭曲,像一颗畸形的果实。他可以平静地迎接自己的死亡,失去那个欺骗他的女人却令他崩溃发狂。
此时,身在花园的叶咏絮并不知道这一切前因后果,于是更加无法理解,事情为什么会突然变成这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