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梦半醒之间,她隐隐约约地感觉到,好像有什么柔软微湿、比常人体温略凉一点点的东西,小心翼翼地轻触了一下她的额头和耳廓,然后又轻轻蹭了蹭……
安全区:怀旧小镇2
不知是不是那首夜离族渡亡歌由穆塔这个真有强大法力的巫神圣子唱出来,后劲儿实在太足了,明明是听着摇篮曲入的睡,平素一向难得做梦的黎明居然在梦境中又听到了那引渡幽魂的歌声……
那是许多年前的事了,穆塔已经作为她的“弟弟”和她共同生活了许多年,身体也已经长成青年,俊秀颀长,不再是当初十岁幼童的模样。
那也是时隔多年后,他第一次重回早已物是人非的故乡。
原因是组织上派去清理夜离族这一支留下的术法典籍时发现了寨子里的数个大型密室,里面存放有巨量法器和蛊虫。
夜离族传闻祖上是大妖与当地人族□□的后裔,其族中流传的秘法很多都是五灵法术、妖术和蛊术的结合体,比任何一个体系都要诡谲复杂。
据说,邪蛊噬神蝶就是夜离族先祖中的大巫试图以五灵术和妖术炼化出不世神蛊时的产物。只是过程中不幸出了岔子,神蛊虽强,却贪婪邪恶,而且再也销毁不掉,只得由当时的神官一支将其带入无人深山,名为供奉,实则以代代圣子的身躯与意志强行束缚。
身为当年神官后裔的这一支于术法上的天赋本就普遍优于其他支系,他们在后续的数千年里炼化出的法器和虫蛊到底又都是些什么路数,别说普通的异族法师,就连同为夜离族的法师蛊师们都没有自信能够把握神官一支留下的东西,更不敢轻易触碰。
最终,为了负责整理清运那些东西的战士们的安全,组织便叫穆塔这个圣子亲身回去一趟,算是给整个队伍压阵,而黎明则作为家属和“监护人”陪同前往。
穿戴着灵能防护服的战士们正在当初寨子的遗址上忙碌,将一件件被仪器鉴定为危险性不高的法器或者虫卵登记后撞进封印箱,危险性高或者测定不出来的则留在原地,等待最后一期报给穆塔,由他处理。
在这个等待前期工作完成的过程中,一向自觉自愿离群索居的人如旧远离人来人往的旧时村寨,又回到了群山更深处那个曾经时间停滞的永夜山谷,那个他曾经独自困守了不知几百几千年的地方。
那依旧是一个夜晚,依旧是那片山,但结界早已不在了,于是溪水变得流动,树叶变得摇曳,草木深处也有了不时传来的阵阵鸟啼与虫鸣。
他就那样一言不发地坐在溪水前,披着一身清冷银白的月色,背后是当年他们供奉他的神殿,他的华丽牢笼,遥遥面对着寨子的方向,轻声唱那首引渡亡魂的歌,一遍一遍地唱。
“歇会儿吧,你已经唱了快两个小时了,黄泉路再长再难走,也早该到站了。”
她走过去打断他,坐到他身边,大咧咧地勾着他的肩膀,然后掏掏口袋,又塞给他一颗花生糖。
“说来,你们都是人类和妖族的后代的话,去世之后是也像普通人这样从阴司走一遭再转世轮回,还是有什么别的说法?夜离族的魂魄,无论怎么转世都永远是夜离族?就因为这个半人半妖的特殊血统?”
看出他隐在歌声里的情绪,她故意地打着岔问东问西,像个好奇宝宝一样。
——有些事真的是没有办法的,她可以开解他无数遍,但此情此景,他依旧会想起他发狂杀死全寨族人的那个晚上,依旧觉得愧对他们,觉得自己是个失败的圣子。
她可以说“那真的不能怪你,你已经很尽力了”,他也可以答“嗯”,但这并不意味着他真的就能放下,不去自责,不去想。
事情已经无可挽回地发生了,他也天生不是那种懂得怪天怪地、怪命运、怪别人的心性。
“……我……不知道。”
默然片刻,他半垂下眼帘:“我甚至不知道……他们还会不会有来生。”
黎明明白,他说的“他们”,特指那些死于噬神蝶吞噬的族人。
“以前,族中有人去世,都是先由神官敛葬,然后来秘境里举行巫祝。他们在秘境边缘行仪,我就在这里唱这首歌,引渡他们的魂灵……”
“那时候,虽然他们的灵魂也依旧不敢靠近我,但我能感觉到,我的歌声会把他们送去该去的地方……我能帮助他们,给他们赐福……至少我觉得我能。”
“但是这次我没有那种感觉了……那天回过神来,我就发现我看不见他们的灵魂,一条灵魂都没有……那时我也曾经试过……可是不行,无论是想召来他们的魂魄,还是引渡他们往生,都得不到回应。”
“现在也还是这样……”
——或许他们怨恨我吧,他们也的确应该怨恨我。
——我宁可他们是怨恨我才会这样,比起承认他们连灵魂也已经被噬神蝶吞噬殆尽,被我亲手害死。
这话他没有说出来,但黎明就是知道,他一定是在这样想着。
“也或许他们早在当年就已经转世去了呢?你没看到,只是因为他们在你缓过神之前就已经走了?又或许,其实当初那次引渡亡魂,你就已经成功了,只是那时候你心绪太不稳定,太惊痛难过了,所以没感受到他们的回应?”
她一脸认真地瞎解释着,掰开他的手把那块他紧紧攥在手中却没有吃的花生糖扒出来,剥开糖纸直接塞到他口中,然后十指交扣地握住他冰冷的手。
“超度亡魂这种事,一看法师的法力如何,二看心诚不诚。——法力你肯定是没问题的了,至于心意,我一个没有根骨、只能物理除魔的门外汉都能感受到你心有多诚。有什么理由不成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