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说话,只是默默地含着糖,紧紧反握住她温暖的手,用力得像溺水的人抱住一块浮木,甚至抓得她有点疼。
她没提醒,只纵容地叫他那样握着,用另一只手掌心覆住他的大手,给他更多鲜活的热量。
“他们不会怪你的,真的。你已经做得很好了。”
“之前从寨子旧址整理出的那批书籍里有关于每一代圣子的交接记录,我看了。在你之前的那几位,短的只能坚持十几年、几十年,长的也就是一二百年……”
“你是坚持得最久的圣子,特别厉害,特别坚强。”
她很努力也很真心地夸着他,想让他多关注一点他优秀的地方。
他浅浅地笑了一下,是那种理解她苦心的、领情但并没真的被安慰到的假笑,笑得破碎、无奈、悲凉。
他把手抽出来,像兄长对妹妹、长辈对晚辈那样揉了揉她的头,既宠爱又珍重。
——他总是愿意配合地叫她姐姐,也愿意像个单纯的小动物一样放低姿态对她撒娇撒痴,哄她高兴,他自己也就高兴。
但那空虚凝滞的千百年总归是存在过的,他实际上比她年长很多很多岁,经历过太多她永远不可能经历的事情。
他对群山之外社会中一切的生疏笨拙是真的,单纯懵懂也是真的。但归根结底,身为普通人的她,于他而言到底还是一个年少的小姑娘。
一抹热烈大胆、能给他一点可贵的温暖与爱意、能够让他铭记终生、却又大抵只能照亮他漫长人生中一小段的金色阳光。
她很快会老去,会死亡,会转世轮回然后忘记一切。
或许还会更早一些厌倦他,遇见更好更有趣的人。
毕竟,长久地陪伴一个“怪物”,并不是件轻松的事情……
他的朋友有了新的朋友,他的父母有了新的孩子,一代代族人们在他的歌声里走向下个轮回。
所有人最终都会抛下他继续往前走。迟早,她也一样。
“或许吧……我只希望,我会是夜离族的最后一个圣子。”
他很平淡地说着,同时几乎下意识地手托着她的后脑把她揽近自己,本能地想要抓紧这抹或许转瞬即逝的阳光。
——数年里,他自己、“零”组织旗下那些其他流派的顶级法师、研究所那些用科学的方法研究玄学的学者们,所有人都在努力,想找到一个将噬神蝶从他的身体里安全地取出来、然后杀死它或者封印它的方法。
或者是不取出来,直接连同他的身体一起,彻底毁了它。
五花八门的尝试,每一次都让噬神蝶大受刺激,以他的痛苦、虚弱、大病一场为代价。但进展依旧一直不如意,成果近乎为零。
这就意味着他还需要活上很久很久,坚持很久很久……如果他坚持想做最后一个圣子,不愿拉另外一个无辜的人下水以求解脱,把这样的命运加诸于他/她。
远比她那普通人类短暂的生命更久。
“那,封印噬神蝶……近七八十年,能有希望吗?”听他这样说,她理解地点点头,然后说,“如果搞不定,我的寿命不够继续陪你了的话,等我转世之后,你来找我吧。”
“以你的法力,想知道一条灵魂转世后落点在哪,应该不难吧?”
她看着他,目光既真诚,又理所当然极了。
好像她要一直永远陪着他是什么很自然的事,早就是默认的了。
他抚摸她头发的手不自觉地颤了一下,像属于暗夜的幽灵被阳光的率直热烈再次烫伤了一样。
“……你确定还想我去找你?”半晌,他挪开目光不再看她,很低声地问。
“那时你就不再是‘零’的战士了。或许出生在一个普通的家庭,可以一辈子都以为世界上根本没有神鬼妖魔,无知又轻松地过完一生。”
“要我这种危险的怪物再出现在生命里……你确定?”
“…………”她果然沉默了。
然后就在他刚想笑笑换个话题的时候,她突然伸手,捏着他的下巴把他的脸掰了过去,皱着眉头,四目相对。
“竹子,我发现了,你的自我认知和语言水平果然都有巨大的问题。”
“你到底知不知道什么叫‘怪物’啊?——哥斯拉那种才叫怪物好不好?!你稍微照下镜子看看自己,哪有长你这样的怪物?魅魔吗?”
“怪物要是都跟你似的这么好看、还能沟通讲道理,那麻烦给我来一打!”
“而且我下辈子要是周围环境都是以为神鬼妖魔不存在的那种了,然后唯独我身边有这么个长得绝美还会法术的存在,那我这就是电视剧女主的金手指配置啊——超酷炫的好吗?!”
试探与提醒得到的是这样的回应,再加上那毫无保留又真情实感地对着他殊色胜人的容貌一顿怼脸夸,他霎时不由自主地又羞赧起来,眼下泛起一抹淡红。
与此同时,脑子里早已心念电转闪过八百个计划——
她真的还想要他、还愿意再见到他的话,他要怎样装成一个正常人,不吓到她以后生生世世的父母朋友,不吓到她?
好像……是有那种放进眼睛里面的眼镜片,可以藏起他这奇怪瞳色的吧?
职业的话……魔术师?夜离语翻译?民族文化旅游团导游?
要不到幼儿园工作吧,应该可以更早见到她。
…………
然而就在他脑子不听使唤地盘算这些时,忽然又听她冒出一句:“不行,你还是别来找我的转世了,算了吧。”
他的身体顿时一僵,但随即又强行压制住了所有神情动作上的变化,极快地开口,转开头淡淡道:“嗯,也好。……我本就打算以后还是再设处结界秘境自处,像以前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