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因为她都知道,所以她担心。
——以前他表现出来的感觉像是在充满恐怖幻象的迷雾中左冲右突,时常处于不安的应激状态,寻找着哪里是正轨、何物为真。而现在,他的心似乎定下来了,但给她的感觉却像是站在深渊边上,平静、淡漠而又坦然地冷眼望着即将吞噬他的深渊……
然而她没有办法好好表露这种担忧,因为不确定到底发生了什么,而他很明显也并不打算坦白,不想将她拉入到他面临的境遇中去,分担他的压力或者危险。
因为就在她的目光落到他背上的几乎同时,他便若有所感地回头瞥了一眼,紧跟着那种冷调而强硬的气质就吃力但又迅速地收敛了起来,几乎瞬间切换回了那个她熟悉的、撒娇粘人上赶着贴她的频道。
“醒了?正想着要不要叫你呢。——正好,这个糕我第一次做,来一块看喜不喜欢。”
他端着一盘白白糯糯的点心若无其事地走过来,顺势又开始用撒娇的语气“委屈”:“好不容易这次没有新的记忆碎片刺激我了,说好了好好陪我五天,结果你直接一觉睡没了半天。——是不是应该给我折算点补偿?”
说着就靠在桌子边上微低下身,摆出一副小动物任撸任抱讨零食吃的姿态,方便她“给补偿”。
于是她双手捧住他那张乱人心志的脸揉了几把,然后顺势往怀里一带,他便超级容易满足地轻轻哼唧一声,满意又享受地顺势在她身上蹭蹭脸,然后眉目含笑地黏糊糊抬眼望她,一脸不值钱。
——那笑容其实甜得有点假。
她看得出他至少有三分是装的,但没有戳穿。
因为知道,既然他摆出了这样的态度,那么即便她直说了,指出他状态有异,问他到底发生什么了,他也不会说的。
他只会继续装傻说她想多了,然后努力装没事人装得更真实一点……
死轴傻犟的,倔得很。
所以她干脆装作什么都没发现。
“嚯,你这什么情况?穿成这样做饭?”她态度轻松地挑挑眉,伸手勾住他脖子上坠着精巧铃铛的银项圈晃晃。
他穿了一身极为华丽隆重的民族服饰,不仅头饰繁复,耳环项圈手镯一样不少,连赤着的双足上都有带铃铛的脚环,脚背腰腹等处露出的皮肤上还绘有图腾,乍一看是近神的大巫那种神秘又端庄的高贵,细看又有点蛮荒野性的特殊性感。
——正是当年初次见面时,还在族中禁地的他那身圣子打扮。
这么些年了,因着这身衣服某种意义上算是他的“囚服”,而且满身银饰叮叮当当,头冠好几斤重,一只耳环都得有几两,看得人替他感觉坠得脖子疼耳朵疼,生活也不方便,平常他还是穿普通衣裤居多,这一身黎明也没看过第二遍。
“圣子大人穿‘工作服’给我炒菜,这要是让你们族里其他几支的那些长老们知道了,还不得san值狂掉、贴地蠕动、土拨鼠尖叫?”
“还有这桌子菜……我的天,这丰盛程度,再加上您这身打扮,这仪式感强得也太夸张了吧?一副这辈子就这最后一顿,以后再也吃不着了的既视感。”
她若无其事地叭叭叭调笑着,顺手还拿了块热乎着的糕咬一口。
“说什么呢,不吉利。我就是看这个安全区是这种风格,应景一下。——你就说好不好吃,好不好看。”
他无比正常地用一根指头封住她胡说八道的嘴,解释了两句,又主动牵着她的手去摸那套精美圣子服的花纹配饰,指尖隔着薄薄的衣料沿着肌肉的线条勾勒过去,巴巴地上赶着把殊色胜妖的美好身体送上门来,供她把玩。
可是她分明地看见,在听见她说“最后一顿”、“以后再也吃不着了”的时候,他的目光不易察觉地闪了一下,不敢对视似的微微挪开了一点……
于是她也“很正常”地一边老实不客气地对着他上下其手一边点他:“嗯,好吃,好看。——只要别真的是最后一顿告别晚餐,那就好吃,好看。”
…………
后来他就又回去继续做那另外半桌菜了。借着做了这么一大桌菜的辛苦,还又“讨价还价”“强买强卖”了一番,主动提出来,闹着要喝姐姐煮的奶粥,吃姐姐自己做的花生糖,就当年初见时黎明往他手里塞了一块的那种。
尽管知道这人心里藏着事儿,而且犟的劲儿又上来了,不知钻的什么牛角尖,估计要憋个大的,为此一直揪着心,黎明依旧对他这套撒娇示弱卖惨卖萌轮着来的日常丝滑小连招毫无抵抗力,只能一一应允。
整个过程中,他除了照顾一下他自己那边锅里的饭菜,不用一直翻炒搅拌的空闲时间就全都依依地从背后圈着她,看她碾花生碎、舀蜂蜜、淘米、热牛奶,像只安静乖巧但无比粘人的大型犬一样,还不时从她背后伸过一只手来给她帮忙打打下手。
“等这次任务结束,从无限世界出去了,我打算休个长点的假,好好研究下厨艺。——你看,你每次给我做好吃的都是一桌一桌做的,可到现在我探索出来的你能吃顺口的东西还是只有糖和粥,搞得好像我怪不知道疼你、怪对不起你似的。”
“就这么定了。到时候你配合我,我负责做,你负责尝。我就不信了,高低得弄出几道你能吃的炒菜!”
搅和着锅里的奶粥,她再次不动声色地点他,语气斗志昂扬,充满了期待。
“…………”
他顿了半秒,继而在她耳畔受用地轻笑了一下,听不出是真笑还是假笑,然后轻到几乎只剩气音地应了声:“……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