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每这种时候他就会感到某种轻松与幸福,仿佛绝望感的重压与啃噬在她的气息中被暂时冲散了,就像太阳的光辉逼退黑暗似的。
然后,看着她牵挂他担心他的样子,又在幸福中有些心酸和难过。
还有几次,他遇见她的时候是在并不改变容貌的副本里,他们直接就相认了。
这时候他便只是装傻,告诉她自己失忆了,同时又故意地在过副本的时候出一点纰漏不去拿特殊物品。这样他们便不能换取能同时令她共享记忆片段的恢复药剂了,而是只能用魂币兑换普通的记忆药水给他喝。
他便每每避重就轻地说几个从前一起生活时轻松快乐的片段,骗她说是刚刚想起来的。
每当这种时候,好不容易能用自己的身份与她相伴,他总是表现得既珍惜又贪婪,拼命地向她撒娇。他甚至故意在副本里让自己受伤,故意频繁地用法术,让惩罚累加起来,延续到离开副本之后。这样他就可以多一点理由粘着她,多讨要一点疼惜和亲昵了。
他讨要得很卑微也很急迫,因为他明白,这样重逢相守的时间并不会太多。
每一次重逢,他都至多只会伴着她走过三四个副本,然后便在某个她恬然睡去的时候再次不辞而别,率先进入副本往世界中枢的方向去了。
——她是带着关停世界中枢的任务的,所以他必须先她一步抵达,才能抢在她前面,再拼一次。
而且她也一向敏锐。无论他如何小心伪装,共同渡过三四个副本的时间也足够让她察觉些什么了。在他以妖术化形时,她会渐渐猜到他的身份。又或者在他假装失忆时,察觉到他在隐瞒着什么。
他不知该如何面对她的追问,因为不想告诉她那些可怕的真相。这份艰辛和痛苦他一个人承受就够了,他从没想过把她牵扯进来分担这个。
——她毕竟只是一个普通人,连世界中枢保护层的百分之一都打不破。告诉她那些事,除了将她也拉进那巨大的绝望深渊里,又能怎么样呢?
她唯一能做的或许就是叫停她的队友们,取消关停世界中枢的行动,给他更多时间多试几次。可是那又怎么样呢?
他能遇见她的时候必定已经是轮回的后期,是七年中的第六年了。在之前的六年里,他必然已经试过、失败过很多次。
每一次失败都会带来更大的针对与压制,越到后期拼成功的可能性就越小,这一点他再清楚不过。
所以比起将她拉进来一起承受那样的绝望重压,还不如就让她什么都不知道。他抢在她前面再搏最后一回,如果不成,就干脆下一个轮回重新来过。
尽管面对那场末世同样很绝望,但至少这样,在每一个七年的轮回里她都只需要痛苦最后一年,而且很快就会把一切都忘了。她的绝望是不会层层累加的。
——这已经是他此时能尽力给到她的最大保护了。
正因为知道每一次重逢都是短暂的、有限的,所以每每他都表现得像只会反刍的动物一样,拼命地找她讨要更多更多的陪伴和温暖,然后贪婪地将这些糖果大口大口吞下去,藏在心底,留着在那些漫长的、见不到她的时光里慢慢回味,靠着它们给的力量坚持着。
就这样一点点短暂的温暖与慰藉,他都已经很满足了。
他就这样坚持着,不断消耗着自己的生命与心血,一直一直坚持着……
可是,再坚强的人,也注定不可能无休止地承受着这样的绝望一直拼下去、试下去。此时此刻,作为一个读取漫长记忆的旁观者,她明显地感受得到他正在一次又一次的轮回中变得越来越憔悴疲惫,越来越麻木淡漠。
那是一种心力交瘁却又不能倒下的样子,像勉强粘结起来的碎铁片,看似刚硬无比,却轻轻一碰都有可能轰然崩塌。
唯有在同她在一起的那一点时间,他还能勉强表现得像是正常活着。
靠着她活着,也为着她活着……
他已经不剩多少心血可以燃烧了,绝望在逐渐啃噬着他,深渊在一点点将他吞没。
所以,此时此刻,她必须做点什么。
为他做点什么,为结束这无尽的轮回,做点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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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一时间,研究团队生活区的顶楼天台,茹音丹雅伏在冰冷的地上昏睡不醒,而就在她脚边三四步远的地方,龚行正被一股毫无反抗余地的无形之力紧紧地绑缚着提在半空,像一只被蛛网缠住的小虫一样,无论怎样挣扎都动弹不得。
那股无形的巨力带着一种深入骨髓的阴冷,令人生出某种来自于本能的恐惧,就像被掠食者捏在手心里的猎物,直觉也许下一秒,这股力量就会扭断自己的脖子。
这张“蛛网”的主人此刻就在他的面前,劲瘦的身体被精悍法力托举着悬浮于空中,如瀑长发和繁复银饰上的铃铛吊片无风自动,发出细碎而幽冷的铃声。他眼角外侧的血红蝶翼完全铺展开来,在银器冰冷的光辉掩映下显得越发妖艳,也越发诡魅、危险、邪恶。
他刚刚吸完一支系统里那种强行提振精神的烟,此时正居高临下地用那双冷紫色的眼睛注视着他,目光里既没有温度也没有情绪,带着种非我族类式的冰冷疏离,像更高维度的存在俯视蝼蚁。
因着这人以前隔三差五都回去队里接他“姐姐”下班的缘故,龚行一向同他不算陌生,却也从没见过他露出现下这副神情。
——此刻他给人的感觉已经完全不像个人类了。像大妖,像艳鬼,像玩弄猎物的邪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