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能是两人的距离太近,沈千重生出可以靠近许云阶的错觉,立刻抽条手帕捏住他的鼻子:“快擤。”
“阿嚏阿嚏!阿嚏!”许云阶打了几个喷嚏,从袖中抽出帕子擤鼻涕,将自己收拾干净,高提花篮递给沈千重,“将军,谢谢。”
“啊,花,我的花。”沈千重将帕子重重丢在地上,提过花篮就走,半点不留恋。
到院门他回头吼道:“你不会进屋吗?!”
许云阶进屋,看着沈千重消失在门外的身影若有所思,目光下移来到那条被沈千重丢弃的帕子上。上面什么都没有,但那是将军的贴身之物。
男子的贴身之物虽不似女子那般轻易不能与外人,更不能遗失,但也是不能离身的,只能损毁。
“沈千重,沈护。”念着这几个字,许云阶将帕子捡起来。
屋中板凳无人扶起,沈千重丢在地上的花枝也还在。许云阶没有去捡,而是抬脚踩在上面,梅花饱满红亮,被踩平碾碎流淌出汁水。
一朵又一朵的梅花被踩烂,许云阶收回被弄脏的鞋将其蹬在地上,赤脚走回窗边矮榻,捡起看了一半的书继续看。
午后,许云阶尝试踏出偏僻的小院,院外无人阻拦,怜玉跟在他的身边,吱吱喳喳说话。
四丰迎面走来:“殿下是要出门吗?”
许云阶想问,我可以出门吗?但是没有问出口,道:“你们家将军呢?”
四丰道:“在书斋。”
听到沈千重在书斋,许云阶心底觉得惊奇,沈千重这位将军不像是喜欢看书的将军啊,沈千重举着大石头锤胸口可能更符合他在外人心中的印象。
他试探道:“我可以去看看吗?”
他很本分,怀有敬畏之心,也不给将军府的人创造麻烦,下人对他这个凭空冒出来的主子没什么想法。
他问可不可以去书斋,四丰便觉得他是想去书斋,立即殷勤带路。
府邸的书斋没有改变,还是原先端王府那个,不过许云阶记得书斋门前的左边有一口小井,旁边青苔滑腻深厚,现在却被一口小池塘代替了。
池子里有荷花,但是都枯败了,枯荷倒折匍匐在水中,原本高傲的头颅深埋入水。水很冷,薄薄的冰层在冬日阳光下泛着金色的光芒。
这些光芒不能让枯荷起死回生,来年的枯荷也看不见这份美丽。
它们互不相干,共享池塘,此生彼死,不会相见。
可它们都生在这片洼池啊,不过是多了一层薄冰而已。
三人停在院中,四丰道:“将军书斋不许人进,属下只能带路到此处了。”
将军书斋是国之重地,其中机密关乎边境多国,一般人不能随意进入,四丰不进去却叫他去找将军。
许云阶脸上笑意渐深:“我这样突兀闯入,将军会不会责怪?”
“不会不会。”四丰急忙摆手解释,“将军吩咐了,这里是将军府也是端王府,殿下去何处都可以。”
他这样说?许云阶皱眉,不知为何不想去讨好沈千重了,他的目光落在枯荷池塘边上。
可是来都来了,不去看看是不是有些说不过去?
许云阶颔首谢过,让怜玉乖乖在这里等他。
书斋地处幽静,左右皆是竹林,竹边有一棵歪脖子杏树。
许云阶儿时这棵树上有秋千架,但是现在没有了。
手指放在树干上摩挲片刻,许云阶走到窗边仰头看向太阳。
他儿时也喜欢坐在这个窗下晒太阳,挖着西瓜吃。
可是那时他抬头是高大的木柱,是垂下的青竹帘,是躲在树枝后的太阳。
不像现在这样只是一个太阳,围栏很低,木柱也不过尔尔。
他转头走到门边,要去敲门时顿住。
屋中有喘息声,很低沉压抑,像是被糖黏住的嗓子发出的甜腻亲昵,吻在单薄微凉的耳边。
有人在此慰藉自己。
许云阶不用想便知道是谁。
他收回手,欲要转身离开,可是屋中之人的声音不依不饶飘出来,在他的耳边旋转,跳跃。
这些都无碍,但是屋中之人情不自禁时,念出口的是“殿下”。
许云阶脚下停住,脸色忽然苍白。
土地之大,这世上可以叫做殿下的人很多。不过他可以确定沈千重是在叫他。
他东宫之位被废之后得了个平安郡王的爵位,要说只能配作称呼郡王。
这么多年以来只有旧人会叫他“殿下”,后来国灭,沈千重身边的人也叫他“殿下”,像是一层历史的破旧衣物,厚重得裹在他的身上。
太子。
东宫。
衣物沾染血迹落满灰尘,有异味不好看,他想脱下来但是又觉得无所谓。
他没多长时间可活了,这一切都是无所谓的,他活着时做好心中想做的一切便好。
殿下?沈千重知道我来了吗?是暗示,还是多想了?
许云阶转身,敲响门。
屋中声音骤然停住,一个重物砸在门上,沈千重喝道:“谁?!”
许云阶手指退缩地藏进袖中,声音如旧道:“将军,我是许云阶。”
这次屋中沉静良久,便在许云阶心跳越来越快,即将转身离开时,里面传来一个人着急起身,带起身边物件砸在地上的声音。
极快地,门开拉开,冒着热气的男人站在屋中道:“殿下找我何事?”
“我……”许云阶喉结滑动,“我在,我在将军这里白吃白喝多日,还要劳烦将军护我家人周全。我来是想问,我能为将军做些什么,权作些许报答。”
沈千重的头发有失礼仪的散着,可能是主人起身太快,耳上挂着的链子还在摇晃,衣裳半敞。沈千重在整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