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呦要说话,沈旸转身走了。
没人为难,沈无要上岸,脚打滑摔了。
他后面是一个陡峭的坡,水很深,咕噜两声,水花没了,他被脚上的石头拽了下去。
天晚了,斋舍的地面都是水,沈无把衣服拧干,擦地,拧干,爬上床裹上被子,身子还在打颤。
除夕前几天,书院举办了“赏冬会”,第二天学子陆续山下。
这是个没什么名气的书院,书院末流,夫子末流,学子末流,沈无在这里读书。
他把衣服全穿在身上,进了山,赶在除夕夜回到川临城。
“叩叩叩!”阿四打开门,笑开,“回来啦!”
沈无局促地站着,手里大包小包提着。
阿四拿过来,是两只活着的野鸡,一些松子、榛子、板栗,还有点菌子干、竹笋干等。
沈无搓手,“山里,拿的,吃不完,鸡路上遇到的。”
阿四领着他往院里走,“去山里?也不怕野兽给你叼走咯。”
“殿下,殿下还好吗?”沈无瞪着地面。
他现在在郡王府干活儿,没挂名,没卖身,有时间了就来做活儿,不一定能见到许云阶、在主子面前露脸。
他又在读书,每年只有农忙时节还有过年这两天才会回川临城,来郡王府。
吃了饭,他扫地,洗衣裳,补墙,修瓦,一晃眼晚上到了。
天黑了,人们开始放烟花。
宋子折从外面回来,身上有酒味,路过埋头洗水缸的沈无,走过去,倒回来,眯眼审视,“沈无?”
沈无一激灵,“公公子,有事吗?”
宋子折不说话。那年他把人送走,可逢年过节这人也没个去处,大过年的跑堂拉车都做过,遇到黑心老板,钱没要到,遭一顿打。
那天他也如今日这般喝了酒,被墙角的人绊了一跤,爬起来,把那人翻过来,见是沈无,把人提回府里。
一个冬天,许云阶喝药,沈无也喝药,过完年,他让沈无留下来。
小工的身份,是给这人一个去的地方,若被人追究,郡王府就说不知道沈无的身份。
天黑黑的,宋子折醉得厉害,忆起往事,思考得更慢了,“拜见过殿下了?”
沈无低着头,“没有。”
“走吧。”宋子折歪歪扭扭往许云阶院里走,郡王府不大,没两步就到了。
他推开门,许云阶在床里躺着,小小的人儿被厚重的被子压着,显得可爱。
他坐在床边,看了看,操心的老母亲一样掖被角。
许云阶眼皮一动,过了几许睁开眼,坐起来,“回来了。”
宋子折道:“回来了。”
他指着沈无,“他也回来了。”
许云阶撩开垂落的床帐看去,朦胧的窗,黑黑的四周,窗下立着个人。
“沈无?”
沈无给他磕头,拜完除夕就拜年,接着立刻拜元宵。
宋子折已经把灯点上,把床帐挂起来,坐着发懵。
许云阶散了头发,整个人柔和得不可思议,“学得还好吗?”
沈无:“好。”
一问一答又几个来回,许云阶叫人下去,转头趴进被子里。
宋子折道:“身子不适?”
“头沉。”许云阶在床的横木上摸索,朝宋子折伸出手,“给你们的压岁钱。”
压岁钱——一块桂花糕。
宋子折一笑,坐在床沿慢吞吞把东西吃了。许云阶看着他,不受控制地坐起来,缓慢地抱住他的肩膀。
“你真的不走吗?日子只会越来越难,我不想你为难。”
桂花糕还有一小半,被宋子折捏在指尖,许云阶靠近,撞了它一下,掉到了地上。
宋子折望了一眼,从许云阶的怀抱中退出,柔和地看着他,“殿下,我不为难,我的命,是你的。”
郡王府的除夕没什么活动,沈无得了一块桂花糕,小心翼翼揣在怀里,回房睡了。
第二天,他爬起来,愕然地发现叠放整齐的衣服最上方、放着的桂花糕上有字。
沈无,他名字。
新年总是热闹的,大街小巷充斥着欢声笑语。
沈旸抬手止住陆呦喋喋不休的嘴,另一只手指着前方。
陆呦跟着看过去,瞪大眼睛,“沈无?他来这里干嘛?”
这两人坐在墙头,看着沈无翻墙进沈宅,在家主——沈旸的哥哥的饭菜里下了白色粉末。
陆呦要下去捉人在厨房,沈旸道:“不用管他。”
陆呦:“那你哥吃了怎么……”
沈旸重复道:“不用管他。”
两人继续坐在墙头编草蚂蚱。
火炉烧着,屋里暖融融的,许云阶从书里收回注意力,看向旁边昏昏欲睡的阿四。
“四,新年快乐。”
阿四强迫自己睁开眼睛,说一句“殿下也是”,再也忍不住地倒在地上,不动了。
“困成这样?昨夜偷人了吗?”许云阶走过去踢踢人。
阿四抱住柱子,哀嚎着:“让属下休息片刻吧。”
许云阶不打扰他休息,出去后给他关上门。
沈无在扫地,许云阶从廊下走过,去了厨房,他近来喜欢做点心。
地扫干净了,沈无回房后拿起那块桂花糕反复看,然后翻箱倒柜找出个木头盒子,把桂花糕放进去。
这是他来郡王府的第一年,殿下给他的压岁钱。
冬去春来,一年复一年,盒子里的桂花糕干了,裂了,变成了一颗又一颗辨不清原貌的小颗粒。
被逐渐宽大的手拿着,放在耳边轻轻晃起来,碰撞声入耳。
十四岁的少年坐在深山的石块上,把盒子放在身侧,忽然站起来,一头扎进了水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