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转回头:“你哪有什么道侣?掌门也没上任不久,首徒还没来得及招。”
辛晚缓慢地消化这一切,后知后觉发现,徐时瓒的存在好像在白纸上无意落下的污点,现在被发现了,自然顺理成章地被擦干净。
她被同样忘了前尘的颉庞送了回来——他这一辈子,没做几件好事,偏偏一看辛晚就有点后怕,忙不迭地把人从渡河送回来。
一切事情就此落幕,时间仍然推着向前,前尘没了徐时瓒,后面也不会继续有了。
他被世界遗忘,除了自己。
辛晚忽然很想哭。
窗外景色很好,太阳光从窗棂照进来,如同无数个寻常的日子。辛晚也只是伸出手,她拢在自己心口,觉得那里好像硬生生被人剜去了一块血肉,因为下手的太快,此刻反而没有什么迟钝的痛感,只是空落落的。
日子光明灿烂,寻常的和辛晚从未认识徐时瓒的每一天一般无二。
*
辛晚开始投入数不尽的时光去寻求其他记得徐时瓒的人。
他好像是一场虚梦,让辛晚无数次从睡梦里醒来,摸到脸上的泪痕,会生出一种他从未存在过,一切都只是自己虚梦的幻象。
拨乱反正,六五也回去了属于他的世界,颉庞猝不及防独自一人掌管了魔域,他忙得焦头烂额,无数次捧着厚重的公文推开门,张口要大大咧咧地喊什么。
又猛地闭上嘴。
喊什么呢?他想。
挠挠头,到底没有头绪,瞥一眼辛晚:“又来了?哪个名门正派的弟子想你一样,三天两头往魔域跑。”
辛晚摘下院子里的梅花,朝他翻了个白眼:“梅花正好开了,我折几只回去。”
“早晚去铲了。”颉庞小声吐槽,却一步也不敢靠近。
很奇怪的,他就是直觉地不敢触碰那片梅林。
除此之外,书房里的玉坠子、干涸了的花……很多很多东西都叫他陌生,却又不敢轻举妄动。
他将这归咎为自己年纪上来了之后的忘性大。
辛晚将每一支梅都妥帖收好,带回了凌招宗。
她板板正正地坐在书桌前,提起笔,打算写画些什么——她只是在某一瞬发现,自己那些有关徐时瓒的记忆,好像也在一点点消褪,像掉了色的墨画,只剩下寥寥几笔。
于是她开始写信,画画,做一些手工,试图去留住这些值得珍视的时光。
可是那股力量里的气势汹汹,在她还猝不及防之间就把人的每一寸血肉用钝刀磨过,最后徒留下难以抓住的一片虚无。
她真正遗忘是在一个平静的午后,那天她只是短暂地从打盹里醒来,就发现心口已经空荡荡的,好像被人剖掉了大半的血肉,血液无法正常供给,以至于那些痛觉都还迟钝地没有在全身蔓延开来。
辛晚直觉自己失去了什么重要的东西,跌跌撞撞地开始翻找东西,最后发现被自己珍重妥帖收起来的一叠白纸。
上面空空荡荡的,纸也是普通的纸,叫人看不出有什么值得她如此宝贝的。
好奇怪呀。
她弯下嘴角,突然唇畔碰上一片苦涩,猝不及防地,辛晚迟钝地伸手,她碰碰脸上的泪——我在哭什么?
风从没有关严的窗灌进来,手上的纸张被吹得猎猎作响,上面什么也没有——正如一切前尘牵扯与爱恨,都成了一片空。
*
草长莺飞,正是一年好时节,春日的阳光不太晒,打在人身上暖洋洋的。
假若辛晚不是因为课上和师姐传纸条被师父拎出来罚站的。
她想她会很喜欢这样的阳光的。
“师姐,又被师父赶出来了?”刚入门的弟子还不是很会说话,笑着打趣辛晚。
辛晚板起一张脸,努力装出一副不近人情的大师姐的模样,她声音硬邦邦的:“赶紧练剑!别管那么多。”
“嘁,”那小师弟做了个鬼脸,开始一板一眼地练剑。
实力不济,他差点没能站稳,在师姐面前丢了脸。
辛晚勾了下嘴角,手腕一翻,将腰际挂着的剑取下。
她行云流水地比划出招式,理所应当地得到了小师弟的吹捧。
心情大好,辛晚将佩剑别好,触碰到玉环发出清脆的声响。
“师姐这一招太漂亮了!”从嫌弃到吹捧,小师弟转变得速度快得叫人咋舌。
他一箩筐说了不少漂亮话,听得辛晚通体舒泰。
“师姐在我这是最厉害的!”
“什么?”她呐呐开口。
“怎么了?”小师弟不明所以,看她刚刚还高高兴兴的笑一下子收了起来,连同一双眉也蹙起来。
“刘师弟!轮到你背书了!”前面的师兄朝他招手。
刘师弟捂着脑袋,头疼——修仙人怎么也要读书啊。
他双手合十,朝辛晚略一拱手,忙不迭地跑了。
辛晚没有分出半片心思给他,只是恍然间觉得——应该还有什么别的。
应该有什么不一样的。
不止这一句才对啊。
恍然之间,好似用什么东西,又顺着不被人注意的角落,一点点滑到心口,带来温暖的炙热,连同一颗死寂了许久的心跟着短暂地跳动起来。
“师姐。”少年清越的声音传来。
庭院旁边有一棵枝繁叶茂的树,树梢被风吹气,带出几声沙沙声。
徐时瓒靠着树干,闲散地坐着,有透过树叶剩下的光圈落在他身上。
他终于又回到了一片光亮之中。
少年人弯起一双漂亮的眼,在冷白肌肤的衬托下,眼睑下方的小痣昳丽生辉。他的眉目舒展,恰好消融了那一片冰雪,让辛晚真真切切地感受到——果然是春天到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