悌儿脑袋一扭,歪进父亲的怀里,嚎啕大哭起来。
死者为大,死去不必叨扰,他爹哄了他好一会才让人好点,抵着人肩膀往他娘那边推了下。
孩童轻轻贴近,仿佛还在母亲怀里似的,是个眷恋的动作,心有不舍,却也只能和人在傍晚的凉夜里交换一个失去温度的拥抱。
*
兔子在笼子里不安分地动作着,辛晚随身带的兔食已经喂完了,只好喊它乖一点,再乖一点。
一颗石子轻飘飘地穿过笼子间的缝隙,将兔子吓了一大跳,动作很大地撞在了笼壁上,连带着辛晚虎口发麻,将兔笼掉在了地上。
她气急败坏地看过去。
徐时瓒一个人站在林子里,月光给他拖了很长的影子,他静静地站在月光下,一头乌黑的头发披散下来,被月光一照,闪着细碎的月光,漂亮得不像话,眼珠黑黑的,弯了一下,很没有诚意地道歉:“啊,吓到兔子了么?不好意思。”
有一张脸在,辛晚对他的“误解”非常之厚,她弯了下嘴角:“没事没事。”
倒是把徐时瓒难住了。
他很没诚意地弯了下嘴角,算是打完招呼,不想再搭理人,扭头准备下山。
辛晚犹豫一瞬,兔子也来不及捡了,赶紧追上去:“你知道怎么下山么?”
徐时瓒自顾自地继续走,没理人。
小师妹脾气不好,但实在很漂亮。
于是辛晚最后一次软下心肠,她停住脚步,声音有些闷闷的:“我特地上来找你的。”
特地这个词实在特殊,像是专属一人的糖果,谁有夺不走,徐时瓒受了很多的苦,也从来没试过甜,于是很轻易地为此驻足。
他歪了下脑袋,不知道是好奇多一点还是什么别的因素多一点,徐时瓒问:“只是为了我么?”
“只是为了你。”辛晚点点头。
于是他难得地弯了下眼睛,眼珠漂亮得如同纯黑的龙眼核:“你知道拥抱么?”
徐时瓒实在不明白,刚刚那场下葬,为什么临行前还要彼此相拥,这是什么奇怪的仪式么?难不成……
思绪被人用剪子从中间裁断。
因为辛晚正抱着他。
因为徐时瓒有些营养不良,辛晚自然而然比他高一点,抱过来的时候浑身散发着温热的体温,一下子就驱散掉了夜里的寒风与凉气,好像一个不停运作的火炉,一下一下冒着热气,将徐时瓒全团围住。
他反应和动作都很迟钝,拥抱的滋味太过陌生,叫他一时之间不知道该如何反应。
只能在寂静的山林里,听到鼓噪的心跳声,感受到四肢和每一寸血管,都在苏醒、活络。
辛晚很快就松开了来人。
她高高兴兴地开口:“这就是拥抱啦——我只差一个师妹了,你要做我的师妹么?”
夜里的山林只能听见树叶沙沙的声音。
徐时瓒一开始只是想找辛晚寻求一个拥抱的,可是后来,辛晚想给他一整个家。
于是,他听到自己开口:“师姐。”
*
“师姐。”徐时瓒环着手臂,自上而下地看着她,一个字一个字地开口:“你骗人。”
“小声点!小声点!”辛晚在外面朝他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又双手合十,好声好气地请求:“不要告诉师父!”
昨日那个许师兄,今天特地来找辛晚,好言好语地和她约了见面。
辛晚一开始本来不打算去的。
可是那个点上最无聊的吴夫子的课,何况许师兄好像对徐时瓒有意思,经过“深思熟虑”后,她一点也不意外地答应了。
因为兴许是找她谈有关徐时瓒的事,辛晚也不想带上徐时瓒,他不喜欢和别人相处,辛晚怕他无聊,干脆撒了个谎,面上答应的很动听,诸如什么“我不会去”的话是一箩筐一箩筐地说。
实际上。
悄悄逃了课,结果被不知道为什么今天会来上吴夫子课的徐时瓒抓包。
徐时瓒天赋极佳,早已过了吴夫子这门课了,按理说是最不该出现的。
果然还是来抓我的!辛晚深以为然,朝他瞪了一眼。
“师姐还是去找许师兄么?”徐时瓒这个时候声音放得低,往日时他的声音便介于少年和少女之间,此时一压,更像少年人了,连音色都是清凌凌的,像冬日里的一点风。
他不自觉地将语气放缓,然后再轻而易举地装出一副可怜模样:“我不能一起么?”
辛晚迷迷瞪瞪,被他撒娇似的尾音勾了一下,差点答应了。
所幸最后一瞬,她回过神来,言简意赅地拒绝:“不行!不可以!”
徐时瓒刚要开口,辛晚眼疾手快地给他捂住嘴,好声好气哄:“没什么的,无非不就是师兄找我切磋下剑法什么的,你太厉害了,去了反倒叫我们都有压力。”
徐时瓒目光落在她覆在自己唇上的巴掌,顿了一瞬,他抿了下唇,接着又很快收回。
“我记得许师兄是音修——”
辛晚的目光果然凝噎住了,徐时瓒再继续开口:“师姐和音修切磋剑法,还不如和我。”
辛晚蹭了一下鼻子,觉得和徐时瓒讲道理很容易被他绕进去,干脆利落地开口:“还是不行,不可以,师妹不要总黏着我嘛。”
她这边话音一落,徐时瓒在哪好像听见了什么很让人委屈的话似的,他眼尾发了一点红,眼睫因为太难过太震惊不安地颤了几下,扫出来几道阴影。
那颗小红痣偶尔被阴影遮住,也没了往日的光彩。
“我知道了。”徐时瓒平静地回她。
更叫辛晚不知所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