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让我一个一个说。这两个是蒋翰墨和李景明的人头。”薛佑歌示意身后人解开包裹,白道宁一眼就能看到蒋翰墨的脑袋,看起来神色居然不显得狰狞。
“蒋翰墨是那个用弓的,李景明是那个用弩的。我见一直只有他们两个射箭,我认为黄拯只有这两个能射箭的。”薛佑歌说,“他允许我们再次进去时带兵包围会客厅。他一个人进来,我们可以带兵进去,但是我们必须人要齐全——稷契府的我,泸建县的柳俊茂,嘉虞县的郁阳州,海派的唐永望,卢家的卢向笛。他说卢家换卢迎秋也行,老卢要是舍得他女儿冒险我也没意见。他还要求见魏繁花和涟派的鲁德寿……我说这两个人就算我能喊得动,他们也敢来,也得下个月的今天才能到!他才说不用的。”
郁阳州一脸茫然:“凭什么啊?”
薛佑歌叹一声气,把手上的玉盒递给白道宁:“还有你。他说他有三样东西,你一定想找他要。这玩意就是第一件,你看看吧。”
白道宁立刻意识到自己是身份暴露了,稍微打开一点玉盒,看到里面竟是一枚缺了一角、用金镶玉补上的玉玺,立刻把盖子合上了。
这玩意是个老传言,据说是自先秦的春秋时代以来,就有一块名为“和氏璧”的美玉,被雕琢成了玉玺。在汉朝时,据说王莽篡位时向太后王政君索要这块玉玺,王政君愤怒将玉玺掷到地上,所以缺了一角,用金补了缺。
这块玉玺在传说中被认为是代表皇权天授的奇物,据说三国时代的袁绍曾经在井中捞出了这块玉玺,就非常兴奋地以为自己是得到了天意,自己要当皇帝了。不过故事的结局是他没有当上皇帝,显然这就是另一件事了。
白道宁沉思数秒,对薛佑歌说:“这可能是仿制的。再说,就算是真品,我也没必要为了这个去见他。”
薛佑歌一指马车:“请上车叙。”
两人在车上坐下。白道宁顾不得可能会被偷听,直白地低声相问:“大人,太子不用玉玺也是皇位继承人,何况这玉玺已经到了我的手上,我怎么还会去见他?”
薛佑歌直接开始介绍黄拯所说的第一件吸引太子去见他的东西:“第一点是要当皇帝需要有的三样东西,玉玺代表政统合法性,拥有玉玺就证明你是受到天命眷顾之人;然后是一张中原十四省的详细地图,这个能拿来实现军事上的优势,据说是行军级别的,绘制内容具体到每一条河流;第三个是一张藏宝图,在上靖省,黄拯说是什么博礼恪王的宝藏,这个,反正他说挺多的,他说这个能带来经济上的优势。总之,他说这是政、经、军三样法宝,得之者可得天下。”
白道宁听得一愣一愣的,没想到这个地主看起来有点疯,准备倒还挺齐全的,就是完全没用:“他拿着这堆东西不是照样被我们一天就打投降了吗?”
薛佑歌耸了耸肩:“这些东西要都是真的,可不好收集。这就是我要跟你说的第二点:”
“第二点原因是,”薛佑歌压低声音,“黄拯说,这三样宝物都是良虎王给他的。他说,良虎王曾相信黄拯确实是天属意象之人,答应他会来援黄家,所以他才坚守不出,想一直等到救援。良虎王曾承诺会对付我的府军,所以等到郁阳州来援时,他才意识到良虎王背诺,所以就投降了。”
良虎王就是当今皇帝白元嘉的最后一个还没死的亲弟弟白咏志,以前也打过仗,后来瘸了,就不在听说有什么战功了。
良虎是大陶省名,但是这位良虎王却是虚封,是没有实际封邑、要靠领皇粮生活的亲王。
白道宁悚然一惊,意识到,如果黄拯此言不假,那这位白咏志确实可能是幕后行刺者:皇帝已经八十五岁,风蚀残年,他最大的儿子本来只有两岁,如果没有意外,这位皇弟本来可能成为最有力的皇位竞争者之一——苏誉之下江南找的这个太子,先是池有德后是白道宁,这就是最大的意外!
“那他要跟我说什么?”白道宁语带谨慎,“他口说无凭,我不可能仅因一面之词就轻信他。”
薛佑歌摇摇头:“他说,他要给你的东西不是刺杀者的信息,反正想刺杀你的不止良虎王一家。这点我是相信的,至少刘淑妃就派过杀手……黄拯说,他想告诉你的,是你的真实身份之谜。他说,皇帝下江南,苏誉之又换太子,仅凭一件信物就要决定国统大事,岂不是如同儿戏,大概类似这种说法,他说这件事背后尚有其他隐秘,你不知道,他要亲口跟你讲。”
白道宁虚握拳抵着下巴想了一下,觉得这事确实值得一听,毕竟苏誉之是谜语人,如果不知道到底为什么会出现这样离奇的事情,恐怕他日后的生活也将受到负面影响。但是他更想听听最后一个理由:“那第三点是什么?”
“第三点是他有一个治国良臣要推荐给你。”薛佑歌说,“他说,这人对他忠心耿耿,他也对此人极为爱惜,所以他必须要亲眼见到你,才能将这人托付给你。”
白道宁听得非常迷茫:“听起来像嫁女儿。”
薛佑歌说:“说不定真的是他女儿。先秦不是有个叫甘罗的天纵奇才,十二岁就当了丞相,他女儿都十四岁了,已经足够表现出天纵奇才了……反正他说,若是你是真的爱民之人,他也无愧……总之他很狂妄地说,他也可以接受你当皇帝。他想激你进去跟他谈判,我们会尽量做好防卫工作,但是具体是否要去,还是要看您自己的意愿。”
白道宁想了一下,决定赌一把,既然薛佑歌都敢以身犯险,他也不必再惜命如金:“既然薛大人敢冒险,那么我怎么不敢冒险?”
“好!”薛佑歌说着就起身下马车,“太子爽快!我会一直守着太子,如果他们要动你,就得从我身上跨过去。”
白道宁一抱拳,跟着下了马车。
接下来白道宁见到了那位海派大长老唐永望。唐永望裹着一身黑袍,穿着黑靴,戴着黑色的皮帽,手上紧紧握着一本没有标题的薄书,白道宁猜大约是经书之类的。他看起来很难猜到年龄,身材瘦削,皮都松散地贴在骨头上,皱起鱼鳞般层层叠叠的褶子,似乎老迈得更甚八十七岁的苏誉之;同时,他从马车上下来时却动作轻捷,眼神锐利,看起来精力十足,脸上也没有老年斑,看起来非常健康,感觉还能再活个二十年起步的。
这位唐永望一下马车,就和薛佑歌开始寒暄,看起来颇为熟稔,也没有拒绝参与黄拯谈判之中。白道宁想起这位唐长老曾经在收到黄拯反叛信件时及时找到薛佑歌报信,大约这两人确实颇多故交。
没多久,卢家家主卢向笛也从县城另一头赶来,是带着次子卢凯复骑马赶来的,下马时就显得因老迈而行动颇为不便,需要儿子扶一把。他握着卢凯复的肩膀,看向薛佑歌:“我这个儿子笨,我不稀罕他的命,你就拿他去跟黄拯谈卢家的事吧!凯复脑子笨,说不定我家的利益都不会抢,黄拯看了肯定开心。”
卢凯复撇着嘴。
薛佑歌问柳俊茂:“你没跟他说?”
柳俊茂一愣:“什么事?”
薛佑歌深深看了白道宁一眼,直接转身,环视四周一圈,抬手招呼所有人凑过来:“诸位!安静!我要向各位先道个歉,我隐瞒了一件大事!”
底下几人露出惊色,又有几人露出恍然之态。而薛佑歌只是侧过身,向白道宁深深揖了一躬,转过身高喊:“既然黄拯已经发现,太子也已经承认,那我也没什么可瞒的了。既然泸建县和嘉虞县各位主事人都已经来了,为了接下来不要出现更多的误会,我就直说了:这位就是苏太傅下江南找到的那个太子爷,白道宁!太子是为了体验民间疾苦,所以特地来微服私访泸建县,巧遇黄拯僭越大罪,因此兴兵讨伐!我们师出有名!”他转头看向唐永望。
唐永望立刻拜倒:“参见太子!太子贤明,大陶大幸啊!”
其他人也陆陆续续跪下去,薛佑歌反应了一下也立刻跪下。卢凯复一脸懵逼,跪得飞快,卢向笛倒是背着手半天不动,被儿子拉了半天裤腿才勉强弯腿。白道宁连忙说“诸位请起!”卢向笛腿还没有弯到底就按着儿子肩膀重新站了起来。
薛佑歌高声道:“太子爷本来看黄拯只是升斗小民,所以不想为难他,但是黄拯胆大包天,居然拒捕!但是太子爷心存慈悲,所以只给他判谋恶逆的罪过,这样就只有黄拯受罚,不涉及其他黄家家人,也不影响我们泸建县以后的日子!”
唐永望和柳俊茂纷纷点头捧哏:“太子爷英明!”
薛佑歌转头举手继续喊:“现在黄拯已经投降,正是因为他发现了太子真身,大为震恐,所以拜服。太子爷近日巡视泸建县,发现大家日子苦啊!太子爷以后在朝廷上,就能深知民间疾苦,做一代贤君,要百姓安居乐业,还要把两安罗打回他们老家,要收复我大陶国土!”
底下稀稀落落迟疑着响起几声“好”,很快大家就都被鼓舞起来高呼“好!”还有人喊“太子爷圣明!”之类的,虽然白道宁想了一下,觉得自己好像也没干啥事。
薛佑歌挥挥手,转回来对一脸漠然的卢向笛说:“太子爷也体谅卢老爷您当年被小人陷害,才使您无法科举。太子爷知道卢家对大陶做出了很多贡献,为作补偿,可以考察您家公子的能力品德,为您家公子选个职活做。”
卢向笛立刻握紧了手,他还扶在卢凯复肩膀上,把卢凯复惊得抽了一下。
卢向笛深深吸了两口气,似乎想大说些什么话,最后只是放开了卢凯复的肩膀,向前一步长揖:“太子爷圣明,老朽愿肝脑涂地以报!我与这黄拯相熟,是卢家管家的人,我想这黄拯不过是要从两县诸多当事人手里为女儿多争些东西,虽说他僭越大逆不道,但舐犊情深,老朽也深有同情,此行,请太子爷与薛大人带上老夫去见黄拯!”
薛佑歌笑笑,回了一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