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拯宅院金碧辉煌,看起来就是花了很多钱的样子。
他将谈判场所选在会客厅,薛佑歌喊手下进去搜查房间,甚至一点一点摸地板,又摸墙壁和天花板,确认没有密室之类地方可以埋伏,把黄拯家人都赶出院落,锁紧两侧厢房,由薛佑歌府兵内外守卫数层。
黄拯一个人站在门外,皱起眉:“我女儿呢?”
薛佑歌说:“谈完就给你见她。”
“你没信誉。”黄拯说。
白道宁接话:“黄拯,我是太子。我代薛大人承诺,待我们谈完,我就让他原样归还你的女儿。只要你快快认罪,我们决不会为难你。”
黄拯嗤笑一声:“谋恶逆,只杀我一个人,也算不为难?”
柳俊茂也皱起眉:“那不是你先在泸建县天天招摇着,搞那些僭越的东西,还有什么谶言之类的吗?这本来就是十恶不赦的死罪,你也是读过书的人,你父亲和大哥都是大陶的进士,难道连这个道理你都不懂吗?”
“我本就是天选之人,只可惜人心比天意难测,偶然惨败。这是因为我不会打仗,又不是因为我僭越。”他指向薛佑歌,“有些人能在屋子跟前挂要当皇帝的白幡,”又一指卢向笛,“还有骂皇帝老不死的早该死了的。只有我要被杀,不是因为我又有钱,又打不过你们吗?卢向笛是个书生也就算了,薛康顺当年领了六个省的通缉令,威胁比我的谶言可大多了。怎么他也僭越,他就可以做稷契府尹,我就要死?”
唐永望说:“薛康顺之事已经过去几十年了,现在薛佑歌父子对大陶与上苍都很虔诚。若是黄拯施主能同薛家一样改邪归正,本来也可以回头是岸的……”
黄拯打断他:“你是不僭越,你们海派对哪个国家都不僭越,皇帝姓白姓黑姓黄,你们海派都是中国第二大派,流水的国教,铁打的海派,连你们天神的名号都跟着政策换。你还谈什么虔诚,对上苍虔诚?你不如换成说给海派钱多好了!”
唐永望猛咳几声,郁阳州脸上露出不豫之色,剩下几个人倒是都旁观着开开心心看热闹。
白道宁听着他们吵架,对内情都不太了解,因此只是认真听着,希望能够从中听出有益之事,但是自己眼中还是观察着黄家布置。在不久前的战斗中,黄家直接用火药炸了一栋小阁楼,又补充干柴让整栋楼都被烧得只剩残渣,空中还飘着浓郁的烧焦和火药味,盖过了大多数花木的香气,只有桂花具有侵略性的香气仍然隐隐约约能分辨得出。
薛佑歌的手下出来,确认没有从墙壁四周发现任何可疑的缝隙,顶上的隔热层是完全密封的,也没有缝。薛佑歌点点头,看着黄拯率先走进房中,薛佑歌和白道宁带着自己的人随后跟上,白道宁带的是容小寒和路冬山。随后依次是卢向笛、郁阳州、唐永望和柳俊茂,以及一直待在黄宅中,跟女人孩子们一起躲在地窖里混过了战役全程的黄成荫。
白道宁一进房间,就被满墙的新鲜花椒泥气味给呛了满鼻子,外面的火药味也传了进来,整个味道真是呛得瞎眼——“会客厅涂什么花椒泥?不熏吗?想保暖多穿点不行吗?”这是郁阳州问的。
黄拯没理他,沉默着直行。
白道宁感到压抑,看看天花板,能明显感到天花板比外面看起来要低了很多,他指向头顶:“为什么这么低?”
“梁架。”郁阳州说,所谓梁架就是现代的隔热层,“不过这个梁架怎么这么高?看起来都能藏人了。”他说着,招呼身后带的手下对准斜前方射了一箭,那箭镞包铁,居然狠狠扎进了天花板,斜斜没入大半,箭杆几乎不再抖动,只有尾羽轻轻一颤。
白道宁没想到这人居然如此神力,忍不住多看了他两眼,看这人身材高大壮实,下半张脸几乎全是夸张蜷曲的大胡子,像异族人,但眉眼又浅平,是中原人长相。这人察觉到白道宁视线,尴尬地避开眼。
郁阳州看起来没有发现下面的这个小剧场,摸着下巴上的短胡茬说:“这么厚,刚才薛大人的人也看了说没有缝,应该无法从中打开了!”
“你们带的人最好是亲信。”黄拯仍然没有接他们的茬,自顾自在主位上坐定,“各位请自便,随便坐,我现在就不带婢女出来为你们奉茶了,以免你们以为连女人都能行刺。我要说一些不太能让人听到的事情,要是被闲人听到了,恐怕就算是太子,也会被人传闲话——虽说诸位恐怕被传的闲话已经很多了。”
路冬山已经向白道宁表达过别意,说要护送他进京就离开,闻言不由得感到几分尴尬,看向白道宁,白道宁只是回以一个放心的眼神,相信他在离开之前仍然能保持如故的品性。
黄拯摸着茶几,语气显得有几分心不在焉:“白道宁,我刚听到了,你叫白道宁?你知道我怎么知道你是太子的吗?是白咏志跟我讲的。”
柳俊茂本来在帮薛佑歌擦椅子上的灰,一听这话手都不动了,被薛佑歌嫌弃地推开,他赶忙抽了旁边一张圈椅坐下,身体前倾,专心致志,看起来非常激动。
黄拯谈定地说道:“因为我乃是受命于天之龙,我知道那三句谶言都会成真,所以我向藩王、教派们都写了信,邀请他们来协助我这条真龙登基。”他说到这里时,海派长老唐永望神色微微异动,随即很快恢复镇静,继续听黄拯讲,“奈何这些位高权重之人,其实也与百姓同样愚蠢,都只以为我是疯癫,没有看到这其中的本质!只有白咏志,我本以为他是能看出我本质的觉醒之人,奈何他也只是个愚蠢的伪君子罢了。明明我受命于天,奈何孤掌难鸣,我与这凤相斗,居然如此快就落败。唉!当年那谶言只给了我前三句,只说到龙凤斗,恐怕背后整个故事还有更多谶言,可惜到我,就只有‘龙凤斗’之后的一个败字了。”
白道宁听得挺烦的,眉头不自觉地皱起来。
黄拯说到最后,从袖中掏出一卷纸和一卷白绢,白道宁一凛,意识到这很可能就是所谓的“地图”和“藏宝图”了,打起精神。黄拯直接就将手上两卷往远了点扔,丢到地上,轻蔑地看向白道宁:“凤凰!来从本真龙手中接过治国的宝物!”
白道宁不由得心头火起,下意识站了起来,考虑到不必为这种小轻蔑而发火、耽误正经谈判,就忍着没有动作。
跟前的柳俊茂一见他露出怒态,就急忙凑过去附身把卷轴捡了起来,恭恭敬敬递到他的手上。白道宁怒气过去了,就镇定下来,点点头,微微弯腰致谢,接过卷轴。
两封卷轴都显得相当陈旧,泛黄。他简单打开看了一下,其中纸卷很长,他只打开了一截,确认是一张地图,就再次合上了;白绢倒是很容易就能完全展开,他猛地一眼没看懂里面画了什么,总之隐约看起来是一堆符号、线条组成的东西,密密麻麻的,左上角画着一只大鸟,别的都太抽象了,这张大约就是所谓的藏宝图,非常有典型藏宝图所该有的谜语人气质,根本看不懂指的是啥。
白道宁合上卷轴,面向黄拯,语气凝重:“你说,这三样东西都是从良虎王那里得来的?皇叔怎么会轻易相信你就是什么所谓真龙,还将这样重要的东西交给你?”
黄拯嗤笑一声:“我乃是涞派验过的真龙,当年那三句谶言字字都要应验,涞派是得真神传授最多的教派,良虎王相信涞派,不才是理所当然的吗?”
唐永望连忙说:“涞派不是合法七派,朝廷是见他们虽然爱搞这种怪力乱神之事,却一直没有明确的为非作歹之罪,才姑且容许他们传教的。他们传的不是真经,你不要拿他们的说辞出来妖言惑众!”
黄拯转过头看向他,神色晦涩:“你们信的本就是同样的真神,如今竟然兄弟阋墙,让那些什么尧派、连派看了,不会笑话吗……”他见唐永望看起来又要说话,连忙挥手打断他,“行了!行了!这该是你们教士们论战的东西,我跟你吵什么!”
黄拯向后,往太师椅上一靠,看起来居然还有几分惬意之态:“你们想杀了我,却还愿意跟我谈谈,还愿意用我的女儿来跟我交易点什么。很好啊!你们说要判我谋恶逆之罪,那我的女儿、家产,妻族本家什么的,全都能保全,你们就是想抢我家的地!钥匙现在暂且还在我怀里,我女儿还能听我说两句话,那我就还有点发言权。你们谈谈你们想怎么分我赃吧!我作裁判!”
白道宁抬手,制止看起来已经很想说话了的几人,指着桌上的卷轴,凝视黄拯:“先谈谈这个,这事关大陶举国前程:你说良虎王是因为相信你是真龙,才把这三样宝物交给你。那他又是从哪里得来的这三样东西?既然你说白咏志暗中帮你,那他便是早有反意,论上资格,他乃皇帝亲弟,若真想造反,不应该自己先把这三样宝物占了吗?”
问出最后这句,其实他也自知非常僭越,但是他看了四周一眼,只有柳俊茂和几个侍卫眼中露出几分诧异,但是一个提出异议的都没有,显然大家不觉得揣度皇亲贵戚会造反这件事值得专门提出来质疑一声。
“白咏志当不了皇帝,他不把好东西留给我这条真龙,还留给谁,留给他的便宜哥哥还是便宜大侄子?不过最后还是便宜你了,对他来说也算是给大侄子了。”黄拯又讽刺般地嗤笑了一声,“如果白元嘉能把皇位传给自己想传的人,就算是全天下的男人都死绝了,白元嘉把皇位传给女人,都不会传给白咏志;如果白元嘉都不能亲自选继承人了,那苍志诚、解洪福、栗子濯、栗英卫都可能当大陶皇帝,反正也轮不到白咏志!”
黄拯最后所说的四人,苍志诚是大陶藩王飞剑王,解洪福是大陶藩王薄桑王,栗子濯是东安罗皇帝,栗英卫是西安罗皇帝。
白道宁再次看了一眼大家的反应,这回只有几个侍卫听了个新鲜,所有主位者都视若罔闻。他以前只是个土匪,不知道这些老世家居然对皇族密辛下过如此断言,感觉只能以后找苏太傅或者薛府尹补课了。他转过来问另一件事:“那良虎王是从何处拿到这些东西的?”
“不知道!”黄拯不屑地挥挥手,“说不定都是假的,他找个玉匠再找个画匠自己做的!玉玺不用论真假,这两张图,我没有验过真假。”
白道宁扶住额头,感觉自己是被坑了,白来了。
黄拯重新端起茶杯,眼神似乎跳过白道宁,飞到了他背后的渺渺天空之中,语气变得恍惚起来:“但是我在晴元散带来的神迹之中,曾见过那传说中的宝藏……我看到红色的玛瑙铸成辉煌的宫殿,我看到金色的太阳将银山镀成橙色……所以我想,那是真的,那座玛瑙宫,就在那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