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此我也并不确定。”云睿范摸摸胡须,看起来在沉思,“但是我经常往返于上靖省与中原之间,据说薄桑王秘密在上靖省汉绍府的博沂县买了一大块地,然后他就开始偷偷往博沂县运很多那种陪葬的礼器!而且都是按照郡王封爵的地位来做的规格,还基本都是在上靖省省内加工制造的!”
白道宁没听说过这茬:“所以你怀疑薄桑王的死亡预言就与上靖省有关?比如他可能以后要葬在这里?那跟我有什么关系?”
“跟您没什么关系。”云睿范一脸诚恳地说,“我就是一下子想到了,因为我当时就是在黑淳府,我听说那户匠人本来是要做一个黑淳玉的,那种,”他往自己嘴里一指,“就是死了以后塞到嘴里那个……那个叫啥来着?”
白道宁说:“晗玉。”就是死人嘴里要放个东西,有钱人家就放块玉,这块玉就叫“晗玉”。
云睿范继续说:“对!就是我当时认识一户本地玉匠,他们要做一个黑淳玉的晗玉。我偷偷见了他们的雇主一趟,来找他们要货的那个人,我曾在薄桑王治下的沧溟省见过,是薄桑王的人。然后我就很好奇,因为黑淳玉只在上靖省有点名声,薄桑王应该是黄团省出身,他手下这个人也是内地人,他们怎么会喜欢上这东西、还专门找个本地人加工这种祭品的?然后……总之我费了点周折,最后问到了,薄桑王主要就在上靖省本地造了一堆这种东西,然后从各个府县运到博沂县。”
白道宁也觉得有点神奇了:“这听起来确实有点可疑。”不过更像是封建迷信,“但要是这个真跟薄桑王的死亡谶言有关,那感觉他就是认命了,于他人无碍,那他去做他的呗。”
云睿范刺客有种卖瓜无人在意的惆怅:“太子爷说的也对,我主要是很少在内地见到黑淳玉,看到太子您那块黑淳玉突然就想起来这回事,所以也来给太子您讲一下。”
白道宁想了一下,感觉这个联想不太吉利……
云睿范赶忙补上些证据:“确实,他也没表现出来要在什么时候死,为什么就要埋在上靖省,还要用黑淳玉,而不用贡浪玉或者别的内地器皿……啊,太子殿下应该知道吧?上靖省的贡浪玉要比黑淳玉更出名,内地都有点名声。但也更贵。但在上靖省本省内运输的话,也没有内地贡浪玉那么贵,所以如果他单纯就是要上靖省名贵玉石的话,也应该选择贡浪玉。薄桑王应该还是挺有钱的……夙夜省矿产丰富嘛,铜、锡都产。”
他强行给自己找了个理由:“在下认为,此事与薄桑王的死亡谶言有关。不知道太子是否知晓,当年那个算命先生给三位郡王讲谶言之前,故意说,如果他预言别的东西,三位郡王都不会动容、不会故意做出改变,只有对死亡做出预言,才能让三位郡王为之努力,但是最后仍然不会改变预言的结果。旬密王为反抗预言跳崖,但最后还是死得很安宁,顺应了预言。飞剑王则试图消灭据说可能会杀死他的‘女皇帝’。那薄桑王的预言是什么,恐怕也会对他接下来的行动产生很大的影响。”
白道宁忍不住开始摸桌子,觉得薄桑王的反应确实跟另外两位同行可谓是截然相反:“另外两个郡王都不想死得跟预言一样,要是薄桑王的预言真是会葬在上靖省,还可能有必须要用本地冥器、黑淳玉晗玉的这些内容,然后,他就直接开始在当地准备坟地和冥器了……?他已经完全相信预言了吗?”真就直接躺平呗?
云睿范点点头:“在下认为如此。”他停了一下又补充,“大概是旬密王死得确实太顺应预言了,所以飞剑王和薄桑王也都开始信了。”
白道宁皱了皱眉想了一下,如果谶言仅仅是死后会葬在上靖省……似乎也没什么值得反抗的点,人都死了,埋在上靖省还是亥栗省重要吗?这似乎也不好反抗:安宁而死可以靠折腾,来想要战死或者摔死;被女皇帝杀死可以靠提前截杀可能出现的女皇;都死了以后,要被埋在某个指定地区,这怎么反抗?执意埋在别的地方,等过段时间预言起效被重新开棺埋到上靖省,都这会儿了,他难道还能从棺材里爬出来表示拒绝吗?
最后,针对上靖省这一点,白道宁又拿出了那张藏宝图,请云睿范看是否认识。云睿范看了一眼就说看不懂:“我猜这可能是华淂语吧?我见过,但我也不会,我只会汉语。”他指了指图中几处白道宁本以为是花纹的曲线,“感觉这几个看起来有点像华淂语的文字。但是我也不太确定。”
白道宁也没卖关子:“这个是上靖省的藏宝图,据说是博礼恪王的宝藏。”
云睿范一听这个名字,倒是立马有反应了:“喔!博礼恪王的宝藏啊!我听说过的!博礼恪王是上靖省古代的国王,据说他穷奢极欲,所以藏了一堆宝藏。有个明派的寓言故事讲的就是他,有个英勇的贡浪府少年缺钱,正好获得了博礼恪王宝藏的藏宝图,所以就去寻宝。然后这个寻宝之旅一共有七关,具体的我记不太清了,太子可以去问问唐长老,这是个明派的寓言故事,他跟明派的人有联络的,他肯定知道。不过这个寻宝故事的结局是英勇的少年发现真正的宝藏是友谊与智慧,他发现根本没有什么博礼恪王的宝藏。最后他好像是通过敲诈本地贵族和经商赚到钱的。就,他是贡浪府人嘛,他就是靠往内地卖贡浪玉赚到钱的。”
白道宁听得都沉默了,感觉这是劳动人民的智慧验证了宝藏传说的虚假性,别他搞个寻宝,寻到最后“发现真正的宝藏是友谊与智慧”,那就太扯淡了。
但云睿范的兴致依然不减,他反向对此做出了解读:“这说明,要是这个博礼恪王的宝藏真的存在,那以前的人就根本没有挖出来啊!那这个宝藏还在啊!我也是上靖省人,我很熟悉上靖省的,尤其是北上靖,我北上靖的每个府城都去过!要是太子爷以后打算寻宝,可以叫上我啊!”
白道宁问:“你是飞剑王属下,能这样自由行动吗?”
云睿范迟疑了一下,说:“上靖省千里之遥,飞剑王也管不了我在上靖省做什么。我可以说我在回乡探亲……”
白道宁见他如此回答,忍着笑回道:“可以,云先生武力高强,若是真能得你相助,于我一路上都大为裨益。若是真有宝藏,据黄拯所说,这是足以支撑一国经济的巨额财富,我代万千百姓先谢过先生了!”
先把空头支票开出来。
云睿范兴奋劲儿消下来了,他摸了下胡须,说:“承蒙太子不弃……我现在也别无他求了。既然太子确实是男子,那我此行任务就完成了……”
白道宁心中突然一动,心想上一任太子,也就是池有德同志,他不会也被监视过性别吧?按理来说,他们烧春寨子一直跟在池有德附近,应该没有什么机会靠近验证……
哦,对,他们当时在野外,条件简陋,经常连恭桶都没有,只能靠随地大小便来解决一些私人问题,所以池有德在路边撒过尿。那就是很明显的事了,看一眼就知道了。
云睿范继续说:“我已经给太子殿下说过,我接下来准备去西安罗的内京,也就是大陶所谓的坊川府。若是太子再无他事差遣,我稍后去与郁县令一别,最晚明日即可启程。”
他语速放缓:“坊川府与南直隶也相隔甚远。我是上靖省人,我每与故乡故人一别,都恐怕至少要别三五年之后再见。我又是武夫,做的是刀头上舔血的勾当,恐怕真的是此去一别,再无见日了!实话说,我也十分敬佩太子之为人,太子风采斐然,令人难忘。我当时在还不知道太子与上靖省有瓜葛时,就犹豫着要不要救太子。额,主要是犹豫是否要暴露监视身份。现在想想,我又何必犹豫?我是飞剑王属下,我是上靖省人,我们都自诩为大陶人,既然大陶可能能有您这样的太子,那我还有何可犹豫之处?我该早早就下定决心,选择为太子赴汤蹈火才是!可惜我身兼重任,现在就要与太子在此别过。故人江海别,几度隔山川……”
白道宁本来都被这一席话说得不禁为之动容,正要正色起来也回几句漂亮的客套话,结果云睿范咽了口口水,停顿了一下,突然画风急转:“太子真的是男的吧?”
白道宁猛地一拍桌子起身,深吸一口气才把亥栗省方言的脏话咽回去,坐回椅子上,努力保持语气平静:“那你想怎么证明?我脱裤子给你看?”
云睿范看起来有些迷之扭捏:“也不是不行。”
白道宁真是被他给烦得麻了,当下就非常痛快地把椅子往后一抽,一顿操作解开汗巾,真的给他看了。云睿范还带着那种吃瓜般的表情比了个大拇指:“厉害,不愧是太子殿下!”
白道宁把裤子穿好,开始思考这个世界是不是有什么问题,这真的是正经间谍能干出来的事情吗?他一时间不太确定云睿范的“厉害”指的是哪方面厉害,但是无论哪方面,对他来说都算是夸奖。
云睿范恢复了临别煽情模式,语气诚恳了回来:“太子殿下,那我就再无他求,当即告辞了。”他又斟酌了一会,继续说,“关于我是飞剑王间谍一事,我稍后就会直接报告给郁县令。如果您还不放心,也可以随意告诉别人。我马上就走,以后大概也不会回嘉虞县了。郁县令实在是值得信任之士,我将此事隐瞒于他,我也内心不安。”他的语气里倒没有什么愧疚的意思,只有平静。
随后,他的语气变得深刻了一些:“只是在下找您问通往上靖省的商道一事,请您务必保密!”
白道宁一抱拳:“我已经答应过你要保密,自然会遵守承诺。”
“好!”云睿范爽快地站起来,也一抱拳,“那么太子殿下,山水有相逢,我们后会有期!”
他当即转头就走,背影决绝,再无停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