楼下背经书的中年人表演完后便缓缓下台,海派的工作人员们重新收拾了一下舞台,就开始进行戏剧表演。
这个环节显然是大家都比较感兴趣的部分,不少人都围到了台前,兴致勃勃。薛佑歌把柳俊茂从远一点的位置滴溜到近前来,负责给白道宁做讲解:“海派和明派这几个唯一神体系下的教派,在这种仪式上一般会表演几个比较经典的戏曲故事,来起到教化百姓的作用。”
第一个剧目讲的就是大陶太祖的传奇故事《斩白龙》,这是个经典的大陶宣传教育故事,目的在于神话皇帝的“天子”、神仙身份。大概剧情是大陶太祖白修然年轻还没当皇帝的时候,听说隔壁村有条恶龙为害人间,要村长把女儿烧给它活祭。白修然得知后,就埋伏在祭祀仪式上,当恶龙因没有收到祭品而恼羞成怒出现后,白修然与龙进行了一番激烈搏斗,最后将其斩杀。当龙被砍死后,白虹贯日,紫雾高升,漫天异象,村里的神婆赶来给白修然下跪,说“赤龙如今已杀死白龙,天下要太平了!”
白道宁听完确定:这是中国民间传说里一种经典故事,河神之类的邪神要求村民献祭处女做新娘,然后再由一位英勇智慧的人物阻止这种事情继续发生,比如著名的西门豹治邺。然后也许还加上了刘邦斩白蛇起义的情节,属于推陈出新。
被斩的是白龙,而白修然本人却成了赤龙,这则是因为所谓的“五行学说”。按照五行学说解释,大陶属于火德,象征颜色是红色;火克金,金德同时也是大陶前朝,而金的象征颜色是白色,所以要斩的就是白龙了——大陶不太在乎避讳,况且“白”这个姓氏确实太容易出现,因此大家基本都不太避讳“白”这个字本身。
在表演形式上,倒是掐头去尾的,核心全部都在战斗戏上了。大概类似于现代世界的那种武打片,观众,尤其是年轻观众们,喜欢看的还是演员们表演的战斗场景。
扮演大陶太祖白修然的是个帅得正气凛然的青年男子,拿着一把戏曲里常用的那种纸剑,舞得虎虎生风。龙的扮演方法则有点类似南方舞狮,是两个人一起戴着一个长长的龙形大套子,显然这两人的配合就不如正经舞狮那么娴熟,甚至显得有点笨笨的,但他们本来就扮演的是被打败的角色,倒是不太影响舞台的最终呈现效果。在“白修然”翻了几个空翻,非常漂亮地甩了个剑花,又看起来相当气派地劈下一剑之后,两个人扮演的“龙”就佯作被打败状、一起躺倒在地上,还跟被拍死的蟑螂一样不停扑腾扑腾双腿、以作垂死挣扎状。底下围观的人群立刻爆发出剧烈的叫好、拍掌和呼哨声。
柳俊茂一边看戏,一边给白道宁讲故事,最后的重点还是放到具体的戏剧表演效果上了:“这位扮演太祖的就是殷自怡。太子也能看出来吧,非常的,一表人才!相貌堂堂!就是可惜他们家实在是穷得不行,他爷娘都有病,他请毕神医看的病,我们谁也接济不起。不过他现在要做赘婿了,倒是可以指望黄家接济些。”
白道宁一下子有些没反应过来:“殷自怡是谁?你所说的的黄家指的是黄拯的这个黄家?”
“哦!”柳俊茂了然地点点头,“太子爷不知道……太子爷还记不记得,唐长老说他有个新徒弟家里穷,所以愿意给黄姑娘做赘婿?就是这位殷自怡。海派很多戏目,不重要的角色可以请普通人,但像太祖这种重要角色,一般都是海派自己教士上的。”他转过头喊了下唐永望,“唐长老!我听我家老人说,你年轻时也扮过太祖?”
“是的。”唐永望回复,语气平静。
薛佑歌也啧了一声,语气不屑:“唐长老做了大长老,这个殷自怡就自轻下贱、给人做赘婿,等黄水卉儿子生出来了,我就把他拎去做徭役,去南直隶修城墙。”
唐永望仍然语气平静:“自怡是为孝道而如此的。”
薛佑歌再次啧了一声,但没有再度反驳——这个时代的“孝”仍然是最重要的品德之一,谁也不能反驳说“孝”不重要、为“孝”放弃个人前程是愚蠢的。
在一场戏剧结束、第二场戏剧准备的间隙,海派的教士会出面给平民施粥、撒钱,这些钱粮来自海派,但也同时来自于各位信仰海派的本地金主——除了讲,海派的这些钱本身就来自于信仰者的救济外,还因为海派教士真的会拿个大袋子上楼来请大家施舍。薛光霁就喜滋滋地把钱袋整个地塞了进去,其他人都是象征性给几钱碎银子或一把铜钱,薛佑歌非常嫌弃地丢了一枚铜板进去。白道宁参考柳俊茂给了块大约三钱的碎银子。
白道宁还隐约记得,海派承诺是所有钱全都自己出……但当时在席间就只有卢向笛一个人在喷海派办活动本就是据此敛财、自己不出什么钱、多办各种活动反而越办钱越多,现在卢向笛连活动都不参加,那也就没有人再光明正大地阴阳怪气海派的行为了。
除了给赶来参加活动的平民发钱外,事实上还有一群最需要钱、但连移动都难以做到的人根本无法进城,因此海派负责分钱的教士也会专门从所有钱中拿出一部分,另装几个袋子,与米袋一起,大声说“这些钱粮,我们在仪式结束后,会赶车到县城外的村庄中分发……定不辜负各位施主的善心!”
柳俊茂站在白道宁旁边解读:“他们真的会叫人过去发钱。”
薛佑歌说:“有没有发完所有的钱,那可就不一定了。”
柳俊茂笑道:“薛大人,他们能发点钱就不错了。”
白道宁想了一下,没有支持或者反驳他们的对话。
没多会,第二个剧目开始上演,据柳俊茂解释,是宣传臣民忠贞精神的,此剧名叫《叶姑娘》:故事的主角叶灵秀是位女子,故事背景是某不知名的王朝。
柳俊茂讲得那叫一个绘声绘色,大致剧情是:叶姑娘是一个乡村女郎中的女儿,因为母亲新丧,所以独自住在穷乡僻壤的坟边守丧。某一天叶姑娘突然救了一位受伤的青年男子,在救助之际两人暗生情愫。
白道宁边听边觉得好像听说过什么言情小说的剧情跟这玩意非常相似……他甚至怀疑,前文守丧环节,就是为了给女主一个穷乡僻壤的环境,让她独自遇见男主;她妈是郎中的设定,则是为了让她能够救男主。只能说写着故事的作者为了让男女主相遇真是不择手段。
柳俊茂真真是戏精附体,开始讲这故事的反转部分:这叶姑娘发现该男子竟是敌国王子,因政斗失败而被驱逐出境,流亡到叶姑娘处。叶姑娘虽然对他已心生爱慕,但出于爱国情怀,还是坚定地拒绝了这个来自敌国的人。
但叶姑娘同时也认为,这个敌国王子既然已经被驱逐出境,所以他大概就不会对本国造成什么实际伤害了,所以也没有加害或者举报他,而是任他带着没好全的伤口自己跑了。同时这位敌国王子临走还没忘提留一只姑娘自己做的绣花鞋,说是以作留念,听起来像有什么奇怪癖好的人会干的事情。
故事的后续发展,是这位叶姑娘守孝三年结束后,男主角英勇无匹地回到了祖国、重新成为了敌国太子,带领敌国大军来本国以鞋作信、求娶叶姑娘,本国国君无法抵御敌国的铁骑,因此同意在全国范围内找鞋子的主人。叶姑娘本人不承认,但是被曾见过她穿这双鞋的邻居出卖,叶姑娘只能疯狂地一顿骂邻居是叛国的懦夫、她身为爱国子民绝对不会屈从于强敌的淫威之下,喷完以后独自逃进深山。男主角放火三面烧山,希望能够借此逼她出来,但最后叶姑娘也没有出来,男主角只得到了她被烧毁的骸骨,然后就大结局了。
这个故事的原型就更明显了,毕竟是著名节日寒食节的来源,连不太识字、不了解别的经典历史典故的老百姓都听说过——“太子殿下想必也能听出来,这个烧山,是借用自介子推的典故。”柳俊茂说。
这个典故没什么改动,说的也是春秋时代晋国人介子推,为晋文公立下了汗马功劳,但不肯接受赏赐,因此背着老母隐入深山。晋文公三面烧山,想要逼他出来,最后却只捡到了他们母子的尸骨。重点在于歌颂介子推不慕名利的高洁品德,而经改编后的《叶姑娘》则重点在于家国主义,女主角宁死也不屈服于敌国统治者。
白道宁还猜测这个故事杂糅了灰姑娘或者叶限的传说故事——主要是指那个鞋子认人。不过这个剧目不是让所有女人一一试鞋子,而是直接画出鞋子的样貌,让大家来认鞋子,所以就没有灰姑娘经典的削足适履桥段了。
估计是百姓太多,这双鞋也不是啥玻璃鞋,若是一个国家所有女人都试一遍鞋子,穿下来那鞋子都得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