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繁花一脸疑惑地问:“为什么不直接抢渡?”
这确实是魏繁花的风格,只要看起来能莽,就直接莽。这个问题对白道宁来说并不出其意外,他思考稍许后解释了两点:“第一,是我和良虎王殿下现在都行动不便……”
魏繁花看起来非常积极地想说什么,看了一眼白咏志,最后还是什么都没说。
白道宁继续说:“第二,是我可以冒这个险,但我不愿让身为长者的良虎王殿下也冒这个险。”
其实他还真的有点想跟着白咏志一起抢渡的,他还是怀疑郭向晨这伙人是白咏志的手下,这带着白咏志或许还能起到一点挟持的作用?
但白咏志眼下是气定神闲,那他大概是留了后手,不怕被挟持,所以白道宁也不指望使用这种方法了。
白道宁也不希望因为战略冒险,就把白咏志交代在这里,要不然他很难向京城方面交代……
薛佑歌也说:“我认可太子爷的做法,我觉得不必冒这个险。”
魏繁花想了想,说:“太子爷说得对,但是如果拖到晚上的话,就会很麻烦了。”
这年头的夜战就是盲人骑瞎马,所有人都两眼一抹黑,所以若非战略需要,大家都不喜欢打夜战。更何况火器在对面,拖到晚上,白道宁方根本不会增加什么优势。于是白道宁只能说:“魏当家说的对,所以我们需要尽快拔掉火炮,然后过河。”
白道宁接下来又问,谁最适合带人去拔火炮。
这个问题本来就是为魏繁花准备的,因为这两天莽的事都是她在干。
但这回魏繁花只是沉默了半天,然后才突然发现大家都在等她发言,她干咳了一下,说:“咳,我呢,我本应挺身而出,为太子做先锋……但是我呢……我呢,这个,我没有打过火炮啊,我没有经验啊,我认为太子爷应该找更有经验的人来做先锋……”
白咏志冷哼一声,说:“我看你平时徒有匹夫之勇,真到当用勇时,就变成懦夫了。”
魏繁花嘴往下一撇,估计是不敢明显表现出不满,还是恭恭敬敬回答:“王爷说的对!”
但是完全没有要“用实际行动洗刷懦夫之名”的意思。
白道宁有些疑惑,魏繁花为什么搁这会儿又不敢当先锋了,他只能猜测这是因为魏繁花确实不擅长这种风险极大的抢滩战——于是只能转而问其他人。
最后,薛佑歌拉出了他的手下贾永寿,因为此人曾和火炮的敌人打过仗,有些经验可以派上用场。
白道宁则问烧春寨子这边,先问心腹,因为容小寒还在看着这边陆上的交锋,所以他问了路冬山,路冬山痛快地答应了。
贾永寿和路冬山带了两批人前后坐小船疾驶向江心岛。
白道宁回去继续看守现场局势,白咏志只是八风不动地坐在马背上,他用绳子把自己绑在了马背上,也不方便拆下来。
魏繁花低声跟自己手下说了几句什么,也没有下场,只是骑着马站在后面观看战局。
过了会,魏繁花派人回来问白道宁:“我们大当家的问太子爷,现在要不要派人去问问陈雅志?”
魏繁花的使者停顿稍许,补充说明:“我们大当家的说,陈雅志此人首鼠两端,踌躇不定,不见兔子不撒鹰,现在他总该愿意跟太子爷了……我们大当家的还说,得告诉陈雅志,良虎王现在与太子爷同行。”
白道宁认可这一点,点了手下一个比较机智的人,骑了匹快马疾奔往陈家寨子看戏的位置,再行劝降,不能让他们全程旁观。
陆上的战争强度渐低,没有明显地分出高下。
白道宁在高台上可以看到,江水泛着异常明亮的闪烁,日头渐落,倒映出晶莹的白光,贾、路带的队伍中只有一艘船被击中,但江南大多士兵会水,依然有不少人扑腾着游上来。
守炮方只有步卒在岛上。京城与密巢府之间这一段熠江的水流即使在秋冬之交即使已比汛期浅,但仍然难以让马直接跨过去,如果他们的水上交通工具只有皮筏子,那也显然不可能带马上江心岛。
贾永寿和路冬山在上岸之后,就迅速展开战斗,随后几具小船也分批靠近上岸。
江面宽阔,白道宁渐渐看不清具体的战况,只能等探马的逐批回报。
这样,江心岛上的战况就已经无法被白道宁所掌控,主要靠小队伍的临场发挥,容小寒和魏繁花继续在岸上看顾各自的战况,逐层分工。底层的军士遵循逐层下达的安排。
战役拖得太晚,天色渐渐转为灰红,在白军与陈雅志军之间来回的使者已经来回了两次,陈雅志似乎确实也更愿意走向白道宁方——毕竟倒向白道宁之后,他能带来决定性的胜利,一场有绝对价值的胜利。
但陈雅志还在那儿看着没动。这让白道宁怀疑,他可能对郭向晨军的使者也表达了差不多的期待之情。
他第一次让使者回去警告陈雅志,他才是大陶正统皇子,对面的郭向晨军是一群僭称良虎王麾下的叛贼,让他站在太子和良虎王的这一边。第二次他以命令的口吻强调:火炮已经快要拆掉了,让陈雅志不要来得更晚了。
第三次使者还没有穿过守卫的检查,白道宁就看出来他又没有带来确切的消息——主要是陈雅志的队伍没有动。这让他大为不满,近于愤怒,他问旁边的薛佑歌:“陈雅志如此行事,是否是能被恐吓之辈?”
薛佑歌一下子没反应过来:“你想做什么?”
白道宁说:“我想派人去逼他,要是他再在那儿看着,我就直接派人去打他。”
白咏志立刻扭过头死死盯着他,薛佑歌本来似乎对这一提议不太上心,看到白咏志这个反应,薛佑歌立刻也兴致勃勃起来:“我跟陈雅志不熟,你叫人去问问魏繁花吧。”
收到提议,魏繁花兴致勃勃地亲自跑了回来:“太子爷,我认为此计可行!我推荐我手下的扈斌蔚去打……去招降陈雅志!扈斌蔚和陈雅志、董映香他们都认识,都打过交道,是最合适不过的人选了!”
这个反应让白道宁感到微妙的不对劲,他沉默了一会,说:“重在招降,如果陈雅志能加入我们,就能从另一边加入战场,对整个战局有利。”
他的意思是,不要抓紧这个时间公报私仇!
魏繁花信誓旦旦:“我明白!太子爷放心,我们一定把太子爷的意思表达到位!”
在暮色将将完全垂下来之前,白道宁收到的第一批魏家寨子队伍对陈家寨子队伍的“劝降”形势消息,是说他们当场就打起来了,完全不出白道宁所料,他开始担心这个做法是浪费兵力、白白分流了。
江心岛上形势不明,他下意识对待在旁边的元木狭说:“路冬山夜盲挺严重的,我没想到拖这么晚。”
元木狭一愣,过了半晌说:“路冬山、喻崇他们过江就不跟我们走了。”
白道宁点了点头,不再说话。旁边听着的白咏志显然地露出了迷惑之色。而薛佑歌只是说:“贾永寿应该没有什么夜盲。看他们什么时候点火吧。”
结果过不多久,扈斌蔚军居然是缀在陈雅志军之后冲入了敌军阵营。陈军大多出动,只留下少数人留守。他们奢华艳丽的着装反光明显,配着刀剑的反光,如一道光流切开朴素的郭军布衣海洋。郭军也许因为所料不及,一时间呈现出剧烈的乱象,陈雅志的马不算快,但极其高大漂亮,通体枣红,具有非凡的标志性,几乎一冲就穿开了步兵的军阵。郭军随后又很快恢复纪律,但明显力有不支,在陈军的冲锋之下节节败退。
白道宁又听探马来报,扈斌蔚用长枪挑起一个人头,说是敌军首领郭向晨的首级。
但郭军对此没什么反应,只是郭向晨确实没有出现,虽然他的军旗还立着,但现在由他的二把手广星宇来指挥。
白道宁特地观察了一下白咏志的反应,发现他面色不改,真不愧是权谋之人,丝毫未受影响。
随着夜色降临,各处都打起火把。
等到江心岛上终于爆开传信的响炮、象征贾路二人带领的队伍已经完成了战略目标,并使岛上现存的设施燃起火焰、彻底应证这一结局之时,几乎所有人都欣慰地长舒了一口气。至少在白道宁目之所及,只有白咏志没有欣喜之意。
白道宁从容下令:“准备夜渡!”
今天晚上没有什么星星,视界更窄。傍晚寒意沉重,昆虫的鸣叫在秋末本就已经稀少,又混在战场未消的噪声之中,白道宁完全没有听到。就连水鸟的鸣叫也没有听见,只有人与马的嘶鸣混着熠江隐隐约约的水面反光,鲜血粘稠地糊在江上,阴沉地流淌下去。
白道宁拄着拐,跟在同样被搀扶的白咏志之后走上船。
虽然他相信自个就算瘸了,以他的年轻体格必能打得过白咏志,但他仍对白咏志此行的目的心怀疑虑。现在战争的天平已完全倾倒向他的方向,而白咏志并未对此做出鲜明的反对举措,这让他更为疑虑——这与此前白咏志一路上的传闻截然不符。
白道宁坐定,小声问白咏志:“皇叔,我想问,为什么这群叛贼会借用您的名义呢?”
白咏志看他一眼,拄着拐慢慢坐下,过了很久,说:“我听说还有两个刺客借用徐彰省刘家的名义。”
白道宁知道白咏志指的是那两个曾在稷契府试图刺杀他、声称自己为刘淑妃所雇、其中一个背刺了另一个的神奇刺客。
在字面意义上,白咏志暗示自己和徐彰省刘家都是被诬陷的。
于是白道宁思考了一会后,选择了直接点头:“我明白了,皇叔是说,这群奸贼会选所有可疑的人选来诬陷,真是居心叵测。”
白咏志勉强笑了一下,很快重新绷起脸,看着江心岛明亮的火光,大火的亮度盖过了其他一切小小的光芒,倒映在熠江郎朗的水面上,使那一片明如白昼,被黑夜紧紧包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