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道宁一行人是真的等了很久很久,才等到城门洞开,先有官员出门点检人数、查验证件。
白道宁和他从明月府带过来的人当然都没有合法证件,但苏誉之从怀中小心翼翼地取出一卷丝帛,高高举起:“此乃,皇帝密诏!”
所有人哗啦哗啦毫不整齐地跪下,白道宁瘸着腿,面对这个场面非常崩溃,但是白咏志显然早就熟悉了这种场面,娴熟地按着手下的肩膀、在拐杖的辅助之下跪下,白道宁只能由容小寒搀扶着、又拖又拉、手忙脚乱地跪下。
苏誉之戴上叆叇,恭敬展开绢布。
叆叇即现代所谓的眼镜,这年头的中国叆叇与西方夹鼻眼镜的戴法相同,材质与制作都非常昂贵,而且易碎。苏誉之年迈眼花,所以需要眼镜来看文字,但他记忆力未减,看过的书向来不用看第二遍,因此只在看没看过的内容时才需要戴眼镜,而这封诏书,他事实上已经看过无数遍,倒背如流,只是出于看起来比较尊敬的样子,才戴上了叆叇。
他将丝帛完全展开,朗声抑扬顿挫念道:“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朕受天明命,陶天下之士……”
这一段是经典模板,每封诏书都得这么开头,白道宁一直都怀疑,正式诏书的纸是直接把这段开头给印了上去,后面的内容再另编。
正式诏书需要写更多的废话,但苏誉之拿的是密诏,所以没有讲什么天南海北的废话,而直接进入主题:大意就是说,我这个皇帝做得不好(朕之不明,使疆土丧),现在老迈快死了(甚矣吾衰矣),我十八年前在江南曾经冒充普通人去民间睡过一个女人(曩昔谅德……),造过一条人命,因此命太傅苏誉之去民间找这个皇裔回来。白道宁的现代文学修养不太支持他听懂一堆四字六字成骈的废话,但重点还是听懂了。
最后,苏誉之念完了模板总结陈词,又摘下叆叇,将诏书恭敬叠好,朗声道:“我谨遵陛下圣旨,亲赴亥栗省,现在寻回了皇子殿下!”
然后他转身来,面向白道宁作揖:“十二皇子殿下!”
白道宁感觉自己总算是熬出头了,这么多天辛苦赶路,总算是要进京城了,达成了一个当前的小目标!这种感情让他感到非常舒心,他扶着容小寒支撑着站起来,回礼:“苏太傅。”
不管接下来他要在京城、在这整个混乱又衰弱的大陶干什么大事或者小事,但是现在,他就是十二皇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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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城城池坚固,城墙宽数十米,白道宁估算了一下,觉得能并排跑两匹马。城门由铁索缓缓降下,扭声如雷,轰然洞开,气势恢宏,护城河在缺水的秋末依然波涛滚滚,熠江超自然的明亮水面扬起阵阵白光。道路宽阔笔直,一线远去,望不到尽头。
——看起来其实还挺有气势的,如果不考虑在一天之前,白道宁还带着人在江对面打生打死,京城的守卫连个屁都不敢放的话,白道宁说不定还会对京城的气势生出一点畏惧之心的!
虽说白道宁已经对大陶的威严丧尽信心,但他还是不得不承认,至少看起来很有气势,如果能纵马驶入,“春风得意马蹄疾”,虽然是秋天了,但应该还是相当尽兴的。
可惜他瘸了,所以只能乘车进入。当然在京城就不用坐板车了,有骏马所拉的马车可以坐,车厢中垫着厚厚的金红二色软垫,还有茶水点心,也几乎没有其他马车的颠簸,坐起来体感相当舒服。
给白道宁安排的马车帘子轻薄,随着行驶时而扬起,让他可以看到外面的风景。在一路上,他印象最为深刻的当属漫天飞翔的白鸽。这年头有不少人家喜欢养鸽子,信鸽作为一种待补的通讯手段也常常使用,之所以让他这次印象非常深刻——
主要是过来接待他的另两位京城首领之一的萧博厚,在向他走来时,还没有开口说话,就忽然骂了声“操”,天降的鸟屎避之不及,浇了他一头。
萧博厚:……
白道宁:……
这是白道宁没有想到的开局,大概大家都没有想到。
萧博厚迅速把帽子拆了下来,尴尬地从手下手里接过方巾,迅速把头发裹起来,假装无事发生:“太子殿下,我是銮仪卫掌卫事大臣。”
白道宁不知道这是干啥的,萧博厚迅速给他做简单讲解:“我们銮仪卫负责宗亲贵族的车驾仪仗,并与亲军都尉府共管一部分京城稽查事务。所以您以后的出行安排,都是我们这边来管,太子以后就要常常见我了。”
白咏志点了点头,说:“杜志行现在掌亲军都尉府指挥,我管的兵叫护卫亲军。”
萧博厚也点点头:“是的。”
杜志行也过来,上来见过白道宁。
白咏志继续说:“不止萧博厚,我们三个人,贤侄以后都要常常见。我们三伙人管的队伍虽然名字不同,在大陶律上规定的职守写起来也不一样,但现在大陶朝廷实际上就只能管一个京城了,所以我们带的兵都在管京城的治安,保卫皇亲国戚的安全,所以你可以当我们三个人都是带的禁军,就像前朝的羽林卫。”
萧博厚露出了尴尬的微笑,艰难地点了点头:“良虎王殿下说话总是这样风格,不过现在大陶确实国力不如以往强盛,也不应该再作锦饰了,说得夸张些,甚至批评,都是对现在大陶有利的。”
白咏志冷笑道:“我说的这些话,算夸张吗?”
萧博厚打着哈哈,不敢回话。
白道宁问了一下别的事情,来转移话题:“我看到京中鸽子非常多?”多到往行人头上乱拉屎。
萧博厚下意识摸了一下脑袋上的头巾,笑叹:“太子爷不知道啊,这是当年刘强爷……就是刘茂典大人,刘大人好养信鸽,曾经对大陶军事也有所帮助。刘大人今年年初逝世,遗言就是说,让刘荣轩大人不要把他养的鸽子杀了,皇上触景生情,允诺京城不能再杀鸽子,所以现在京中鸽子非常多。”
白咏志皱着眉,说:“鸽子对大陶军事上帮助很大,但那些鸽子是大陶千百训鸽人养出来的,不是刘茂典养的鸽子。”
“是,是。”萧博厚立刻应声。
白咏志又顿了顿,说:“刘茂典是四月死的,一年都过了三个多月了,这还能叫‘年初’吗?”
萧博厚觉得这算抬杠了,没有继续回话,就闭着嘴站到旁边。
进入京城之后,白道宁本来以为自己会先去见皇帝、这个自己名义上的爹,然后搞个什么敕封典礼之类的仪式,把自己石锤变成太子,之后自己再先安排明月府带来的人、然后安排李橘香薛辞酒这群路上发生的事情、还有给魏家寨子和陈家寨子还钱、然后看看大陶的国家政务还能不能救,如果能救的话就努力工作救一下,内修政务,外御其侮。不仅要守住大陶这可怜的四省地盘,有机会的话还要把大陶的实控范围向外拓张一些,拓宽到疑似穿越者前辈的太祖白修然时期疆界,能北上黄团省放羊(现在西安罗治下),南下驭风省,不用从明派或者海派的渠道走,就能直接给元木狭找神秘的古道教算命方法(现在军阀割据),东抵边府钓鱼(现在东安罗治下),西至上靖省寻宝(现在军阀林立)。如果天意在我,那甚至还可以继续向外拓展,挥鞭天下,就像班彪给刘秀写的信那样豪壮:
汉秉威信,总率万国,日月所照,皆为臣妾!
总之他的美好YY是这样的:从太子开局,他离达成“千古一帝”成就,就差一个系统了。
但除了没有系统之外,他的整条梦想链,从一开始就被打乱了:宫中传旨,只让苏誉之进宫面圣,而没有召见白道宁。
萧博厚诚恳地回答白道宁的疑惑:“太子殿下,皇上这几天病得非常重,今天早上勉强清醒,只说要见苏大人,我恐怕苏大人还要等到他清醒,再等皇帝同意,随后才能见您。”
白道宁知道皇帝病重,但是没想到居然已经到了没法见人的地步:“这样啊……”
白咏志突然想起什么似的,说:“皇上既然还没见过道宁公子,甚至还没有正式敕封为皇子,更罔论太子。在传旨召我们一行人进京时,拟旨者的用词也是‘道宁公子’,你在京城就这样一口一个太子,是否有所僭越?”
萧博厚想了一下,说:“王爷教训的是,那我就姑且先称呼为‘道宁公子’?”
白道宁不想因为这种小问题就跟白咏志吵架,摆手说道:“无妨。”
杜志行一直跟着他们,但没怎么说话,这会儿突然说:“良虎王殿下,我们需要这么在乎礼仪上的名声么?这位既然是皇长子,皇上又没有正宫,那肯定早晚都要做太子了,还用纠结这些礼仪上的称呼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