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快要活不了多久了!”白元嘉抓得愈加用劲,语气恳切,“我得抓紧时间,安排我能安排的后事。第一条就是接你回宫,这一点我已经办到了!”
他说着,还欣慰地深深看向苏誉之。苏誉之看起来也十分感动,脸上看表情都快哭出来了。
白元嘉继续说:“接下来最重要的,就是尽早敕封你为太子。这事,我已命礼部去安排了,但我恐怕他们会故意拖延。你很快就会知道了,我实际上也管不了多少事情,这些大小官员,人人都打着自己的小算盘……所以你等等,太子敕封仪式可能需要等好久。但我会催他们的。”
白道宁一路上已经听了不少人从各种角度重复,重复介绍这个敕封典礼有多难举行,主要是缺钱和缺人。现在在皇帝白元嘉这里,又落实了一遍。
白元嘉放下手,语气变得温和些:“余下就是,我想,应当想想办法,让你学习如何做个明君……我自己并非明君,我曾见过的那些可能成为明君的人都已经死完了,所以你没有活生生的典范可学习了。
“或许我在大多数方面,都只能给你做个反例了。
“我只是比你多活了几十年,又处在这个位置上,所以不管做得好不好,很多事情我至少都能听得到。所以我确实有很多东西可以教给你。但我并没有凭借这些我所知道的东西获得成功,所以是否要听,只能靠你自己来判断了。”
白元嘉再次看向苏誉之:“我听苏卿说,你极为聪颖,能有几分像煜缣了?”
白道宁立刻自谦:“是苏大人过誉了。”
他顺便琢磨,这个白煜缣到底是什么典范人物,作为长得好看和智商高的经典模版吗?
苏誉之则说:“以太子一路上的表现,我认为,确实有几分大公主的风采!”
而旁边的白咏志看起来就不太高兴了。
白元嘉欣慰地点点头:“好!那我想,你应该能明白。”
他又往后一靠,望了望天花板上的团龙,缓缓低下头说:“许多道理也本来就是老生常谈,只看你能不能将其应用得来……”
白元嘉伸出一根手指,手指枯瘦,皮松松垮垮地垂下来,显出一层一层的老态。而他的声音还只是显得有些疲惫,没有老得很明显:“第一,是行政。做皇帝啊,可不是像话本子里面一样,天天就在到处游玩……又是积蓄珍宝,又是寻花问柳的。做皇帝是要做事的!”
他的声音愈加柔和:“譬如说,如果熠江泛洪,青河改道,那你就要派人去修水坝,去治理灾民。洪水之后又常有大疫,那就更糟。
“如果有什么土匪啸聚山林,当地官员就会让你派兵去剿……哦,不过现在大陶的朝廷往往管不了这种事情了。如果你以后重新光复了中原,领兵千万,那各地有匪你还可以去剿。那这种活,你也要派人去干。”
……白道宁在想,苏誉之不会没跟白元嘉讲,他以前就是干土匪这行的吧!
白元嘉看起来倒是完全没意识到这一点,只是自顾自地说:“还有别的很多事情。当然,这些事情并不会要你去亲自干,也不用你想要怎么办。很多人都会给你出主意。但是你要做最后的决定……这是很难的!你知道吗?譬如说,打仗,你肯定还是要打仗的。天下分久必合,合久必分,这是跌扑不破的真理,现在又是天下三分的局势了,不是两安罗南下,就是我们大陶北上。所以你肯定还是要打仗的,都不用想什么太复杂的局面……就比如说,你的兄弟和你的儿子分别在两座堡垒遇袭了,他们都来向你求援。到时候你就这么点兵,就这么点粮食……”
白元嘉突然顿住,声音缓慢得像能榨出苦涩的汁水:“你就可能会……需要放弃你的一个血亲。”
白咏志拉着脸不说话。
白元嘉继续说:“你是皇帝,就是最后做决策的那个人。具体实务当然不是由你来做,但你要选出合适的人去做。所以对你来说,识人也很重要。你要学会判断谁是可用、可信、可托付之人。然后将事情交给他们去办。”
白元嘉说着又欣慰地指了指苏誉之:“譬如,苏卿就是这样的人,我嘱托他来找太子回京,苏卿果然不辱使命!”
苏誉之看起来也感动得热泪盈眶,好像他真的认认真真找回了皇帝亲生儿子似的。
白元嘉又想了想,说:“民间具体事务,若你有所了解,当然更好。君之于民譬如舟浮于水,识水性的水手才能开得长远。我知道你这多年来流落民间,并不富裕,想来日常生活并没有脱离民众,应该还是懂一些民间疾苦的吧?”
白道宁立刻说:“我知道老百姓生活得苦。”
要不然他们来干什么土匪?刀尖舔血很好玩吗?
白元嘉点点头,说:“很好。譬如昔日汉宣帝刘询,他曾受巫蛊之祸流落民间,日后重归大统,正因他曾有过这样的经验,所以能够体谅民情,能够做出真正对百姓好的决策,所以才能有所谓的孝宣之治!若无宣帝,不知西汉要早多少年换代。而我大陶如今的中兴,就落在你身上了!”
白道宁觉得这时候自己该表达谢意了,于是就连连称谢。
白元嘉继续说:“具体政务,我会尽快允许你摄政,直接着手,边做边学。具体能做出什么样的成绩,就看你的能力了!”
接下来白元嘉又给他介绍了一遍大陶当今主持经济、军事、民事农业、水利工程、商业等各方面的重要官员,只介绍客观履历,基本没有介绍主观评价。显然他也不指望这几十个名字咔咔丢下来,白道宁就能一遍记得住,只说“以后你要跟他们合作,慢慢就了解他们了。”
白道宁想了想,还是大胆地问了出来:“我斗胆问父皇,这些人中,我能信谁、用谁呢?”
白元嘉似乎完全没想到会被这个问题似的,满脸茫然,过了一会才恍然大悟般说:“哦!是了,若我能将这些名单传给你,确实会有助于你。”
他语气中的正面情感仿佛秋风扫落叶般迅速消弭,只剩下无边的颓丧:“满朝文武,谁可用,谁不可用?我要是能看得出来这一点,何至于如今要将下京充作京城使用?……明面上都敢做小人的,我自然都已经排除了。只会谄媚我的那种人……如今大陶是养不起的。但其他那些人,似乎会做点事,却又满怀都揣着自己的私心。看起来可能很可信。又另外有一些人,看起来不太可信,最后却得靠他们……信之,就是苏誉之卿的五弟,你知不知晓他的事迹?”
白道宁摇摇头。
白元嘉说:“他是茂典安插到东安罗的内应。我们本来都以为他是叛逃了东安罗,最后我能成功逃到下京,结果还是靠的信之啊!”
苏誉之长叹一声。
白元嘉的声音中也带了几分悲痛:“信之对我说,让我以后做个好皇帝吧!他被俘虏后受尽酷刑,我听说他临死还在痛骂东安罗皇帝残暴、不如大陶皇帝懦弱无能。唉!信之在开自府城墙下想要这天下有个好皇帝,最后却……”
苏誉之低着头用袖子抹眼睛。
白元嘉又沉默许久,继续说:“我说远了。我只是想说,认清一个人,这事是很难的。我也没什么诀窍可教给你,只能让你多于细处着眼……无论是认错好人,还是认错恶人,都是叫人要后悔毕生的难过事呀!”
白道宁诚恳应是。
“另外,”白元嘉补充说,“我并不了解具体事务。近年来我又一直卧病,屡屡不能临朝,所以具体详情,我也确实不知道。我朝没有显设宰相一职,内阁众学士共享宰相事务,对于整体国事,你可以去咨询他们。然而诸学士,也是各有各的小心思,还得靠你自己去分辨呀!”
白道宁比较勉强地应了一声是。
“若说我还能对什么事稍微置喙,”白元嘉说,“第一是你的婚事:我听苏卿说你未成亲,因此当无‘故剑情深’问题,那就应该听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趁我还没死,给你找个好妃子。”
白道宁几乎感到一个激灵,认真听讲。
白元嘉说:“我希望你能迎娶萧家的女儿,或者飞剑王、薄桑王其一家族中的姑娘,以联络武家。”
他停顿稍许,似乎有些惆怅地说:“于近情上来讲,我希望你能娶蓟家的姑娘,长久圆我们白蓟二姓的秦晋之好……但蓟家如今没什么出息。白浪费一个太子妃的名额可惜了。两安罗和两王家都准备立男子做继承者,又没有什么娶女太子的好事了……像太祖那样娶了一国最后的公主,就能从女婿混成国王这样的好事,如今是再也不会有了。哎!若是煜缣能做太女,当年能与两安罗任一太子联姻,若真能合并两国,以消战衅,这确实是件大好事啊……可惜煜缣不愿意。”
白道宁心想,大陶太祖白修然这是什么经典赘婿小说男主剧情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