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咏志就在这时候插嘴进来:“就算煜缣与栗家的婚事真的能成,也不可能使两国和平合并。这事两个国家,又不是两座绸缎铺子。就算是两家绸缎铺子,合并后用谁家的账房继续做账,都还要吵一架呢……”
白元嘉嫌弃地挥挥手,在白咏志持续碎碎念中匆匆打断他:“你说这个干什么?反正现在又没有女太子给道宁选了。那个所谓预言中的,什么谬称为帝、而无一日实统的女皇帝,还不知道应在江南哪个省呢,又不能指望这个没有统治权的女皇帝来给我们吃绝户。”
白道宁立刻联想到飞剑王苍志诚的死亡预言,即他会被一个女皇帝杀死?这令白道宁瞬间警惕起来,在心里记下这一茬。
白元嘉继续说:“如今没有这样的捷径可走,你就要好好走正途。若有机会,你可以在萧、苍、解家选一名正经姑娘做正妃。萧家是大陶老牌武家,我以前有一位贵人就出身于萧家,若非煜书出事,我可能早就将她扶作皇后了;而飞剑王苍志诚和薄桑王解鸿福更不用说,这两位郡王如今兵悬北方……我也不知道他们有没有反心,总之,若是他们真有反心,如今大陶要应付起来是很艰难的,所以可以以太子妃身份聊作拉拢,以示亲近。
“萧家就在京城,萧博厚现在就在掌禁军;飞剑王和薄桑王两家都在地方,等太子敕封仪式时,必然都会出现。他们都知道你现在并未婚配,我想他们都能明白这是个机会,若也有意,大概会带上女儿进京。
“可惜如今皇后已经亡故,你母亲也没了。我们没有一位合适的年长妇人,来为你相看妻子……
“但反正你娶的是她们的家族,又不是她们本人,所以大约也不用太在乎她们长成什么样、品性怎么样吧?宫禁森严,又有起居郎时刻盯着,想来这些女人也掀不起什么浪来。进了皇宫的女子,大概能生孩子就行了。”
白元嘉又想了想,说:“你要选什么女人做小,那倒是随你,只要她们的父母愿意……”
他又沉默了一会,语气重带了点尴尬:“但朕对你寄托了颇高的期望,你不能像朕一样对女子始乱终弃,以至于使你这样的皇子皇孙流落民间受苦……你正是因此事而曾遭不幸,我想,你应当明白,这种事情是不能做的了!无论是何等样女子,你都应当有始有终,负起男人的担当来,明白了吗?”
这还是白道宁第一次听皇帝以“朕”这个皇帝专属自称来自称。
白道宁也尴尬地应:“是!”心想皇帝非要以“皇帝”的身份来压制,他当然得应答“是”;但白元嘉至少在名义上“在民间搞出了私生子后十八年才来认”这件事就挺渣男的,还教育他要守男德,白元嘉他自己说着不觉得搞笑吗?
白元嘉很快又恢复了正常自称:“其他还有两件事,我要格外嘱咐你的:一是我刚才讲过的,两安罗与大陶必有灭国之战,绝不能共存,你要时时牢记,不能稍存半分偏安之想!我时刻将这点挂在心上,要做事时都不用头悬梁锥刺股,就能惊悚得不会打瞌睡。二是明派乃是大陶国教。”
白元嘉向站在旁边一直没动静的明派教主封永逸一指,封永逸立刻躬身凑近。白元嘉说:“第一任明派教主,正是我朝太祖。明派于我朝地位超然,世代辅佐白氏一族,兢兢业业,从不言叛。至少至今为止,还没有叛。”
封永逸躬得更深,语气恳切:“臣仍信旧誓,日月可鉴,明派将世世代代、永不叛大陶!”
白元嘉说:“如今,跟十一年前生灵涂炭的惨象比起来,已经不算是乱世了。但不管跟哪朝哪代比,都绝对不算治世。世道不好,就会这样,人心欲信神鬼之事。我也信过。这年头,谁能一辈子没有个念头,想要世上真有所谓神明,想要青天大老爷呢?……在这样世道,反正总有神鬼之说要趁虚而入,还不如用大陶已经用惯了的明派。你是沿夕露省这一路进京的,我记得夕露省那里是信海派的人多,你应该对海派更熟一些吧?”
白道宁不禁点头:“是的。”
老熟悉了,他还看了海派的一场大型演艺节目呢。
白元嘉也点点头,说:“海派与明派同出一脉,都属唯一神系,信条颇多相似之处。你既然已经熟悉海派了,那日后了解国教明派的经书,大概会容易很多。”
白道宁心想等等,我怎么还要了解明派的经书啊?他回忆了一下驱邪仪式上无聊得所有人都发困的念经环节,惊悚地寻思,他不会以至于需要把这么无聊的东西给背下来吧!
白元嘉只是继续说:“不过,海派等其他唯一神系之下的教派,都不如明派可靠。因此我朝国教,只有明派一门。”
封永逸诚恳地说:“这是历代明主对我们忠诚勤恳的认可啊!”
“明主嘛,算了吧。”白元嘉轻轻嗤笑一声,“至少在我这一代,就别这么叫了吧,假得有些荒唐了。什么明主能把京城都丢了,被一路赶到江南偏安的?”
封永逸看起来似乎还想说点什么,白元嘉挥手打断他,继续对白道宁说:“其他具体事宜,我没什么可教你的了。我也想像民间那些好父亲一样,为你铺好前路,让你日后少些困难。但我没这个能力,所以你就凑合过算了。
“我不配教你,还是应该让过去那些能得民心的兄姐来做你的老师。除了经办政事之外,你抽空先学学识字,然后去看看以前煜缣和煜书留下的笔记。煜缣写的东西内容好,但是煜书的字更漂亮些、更容易看得懂。你应该去学学……算了,你就光学煜缣吧,煜书可别学了。他得先造反,出宫了以后,才能展现出才能。结果等他重新做了太子,回宫了以后,又没多久就被刺杀了……这皇宫大概克他吧!你还是别学煜书了。学学煜缣的才能吧。但是也别学煜缣的寿数……”
白元嘉又沉默良久,露出些难以遮掩的悲伤之色,显出了在“皇帝”这层皮之外的人味儿。他一声长叹:“明派搞的都是那些什么骗人的把戏,要是他们真有什么能祈福、驱邪、转移气运的仙术,怎么就不能把我这白活的这么多年转给我的儿女们?这天意又为何这样不公平,让我这个没用的老人白活这么多年,却叫我的孩子先走?他们是去所谓的天国做明君了么?那里的九州有没有统一,那里有没有清明的政治?等我去那里的时候,我希望我们能团聚啊……”
封永逸和苏誉之看起来都像是要说些什么,白元嘉再次抬手,阻止了他们说话,并说:“你们先退下去吧,我有两句话要秘密交代给道宁。”
封永逸立刻起身应是。白咏志坐着半天,才勉勉强强支着拐站起来。苏誉之看起来也老得难以行动,拄拐站起,颤颤巍巍告退,转身之际还用拐杖敲到了白咏志的断腿。
白咏志立刻瞪了他一眼!但他显然也不想在此计较,就飞快地拄着拐走了,只留下苏誉之一个老头慢慢挪。
其余宫人太监也迅速退下,连刚刚打开的玻璃窗也重新扣严,很快就将房间清得只剩白元嘉和白道宁这对名义上的父子。没有了新鲜的风流通,又烤着取暖的炭火,很快空气又重新压抑沉闷了起来,药味苦得沾到舌头上。
白元嘉盯着白道宁的脸上下看了几圈,表情渐渐变得淡漠,好像在观察一个没有感情的陌生人,只是要格外仔细地观察。半天之后才开口:“你生母有没有向你提到过你父亲……也就是朕?”
白道宁再次听到“朕”这个专有自称。他谨慎地回复:“母亲很少向我提及此事,只说过当时您看起来年约四五十许。”
“嗯!”白元嘉说,“你长得不像,不像朕。不过这没关系,我相信誉之。”
他看向白道宁的腿,仿佛才发现他也拄着根拐杖:“你的腿?”
白道宁立刻将路上遇到战事、因此受伤一事全盘托出。
白元嘉长叹一声:“能养好伤就好。瘸了的话,很影响祭祀。我们身为皇室,国之大事,唯祀与戎,瘸了腿影响祭祀,是很要不得的……”
白道宁立刻联想到瘸了腿的、而且是一直瘸腿、不会再好的白咏志。
白元嘉继续说:“时间紧急,没什么好叙旧的。我向你直说吧,咏志对皇位早就心怀觊觎了,若不是如今禁军分三家掌权,但凡他握全了军权,肯定要对皇位下手。纵使如此,在我死之后,他也必定会反。”
白道宁立刻说:“既然如此,我应当早日削除他兵权,培养自己的心腹来掌兵?”
白元嘉想了想,说:“那还是别了吧,咏志造反好歹还要继续给我烧香,说不定还要给你上香。你再从哪里搞来个姓黑姓黄的造反了,连我们白家的宗祠都要砸了,那不得行。”
白道宁问:“若是我亲自掌兵权呢?”
白元嘉立刻眼中一亮,露出赞许之色:“好,能有这种想法本身就已经很好了。当年煜缣也是以掌兵出身。如今大陶形势之危难更甚于当年,若是你也能掌兵屡战屡胜,当年煜缣身为女子,全朝都只剩不到一半的人敢拒绝她敕封为太子;如今若是你能同样立下这些胜利奇迹,那还怕什么你皇叔造反?”
白元嘉又是一叹:“不过这谈何容易?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就算现在让煜缣回来,她都不一定能用现在这点钱、这点人打出那么漂亮的成绩了。你,你……你反正也总是要打仗的,你先去熟悉熟悉领兵,也不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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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董映香也在感慨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因为她和陈雅志带着的一支小队伍遭殃了,被大杨府府尹路嘉熙这个老对头的队伍围了,困处深山,形势危急,只能速速来商量对策:
董映香:“我有上中下三策,可破路嘉熙此獠之围。”
陈雅志大喜:“你别搁那儿讲文言文了,快说我该怎么办!”
董映香:“上策乃据守此山中,等待薛府尹消息传回,或者魏繁花援军先到。薛府尹既已承诺要帮我们应付路嘉熙,我们只消待他应诺即可。此计可使我不费一兵一卒,而敌军自散。就算等到的是魏繁花,也消耗的是他们魏家寨子的兵卒。”
陈雅志:“没带这么多粮食,要是困到明天早上,就连稀得能照镜子的粥都没得喝了。”
董映香:“中策乃出少量疑军诱敌,大部队听我带领,转绕小路逃出,从而以少量伤亡换取大量有生力量的保留。”
陈雅志:“听不懂你的最后一句话,但我们就这一百多个人还能分兵呢?”
董映香:“下策乃直接冲出去,跟他们莽了算了!!”
陈雅志:“好,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