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咏志若在我死后才反,”白元嘉说,“那他多半是出于一时激动而非深思熟虑。那时他必然实际上兵力不足,本应韬光养晦,却因为我这个老哥哥突然死了,继位的又是你这个——他觉得是‘外人’的太子,他一时间心中耐不住,就必然要反。”
白元嘉总结陈词:“这样的话,他个人倒是不成气候。不足为虑。
“我所畏者,在他勾结飞剑、薄桑两郡王,一起造反。郡王必然打着‘清君侧’之类的旗号进来,先打萧博厚和禁军。萧博厚不可靠,若是他们全都联合起来,先灭大陶,再行分赃,那你太险!
“因此,你应当多做妥协与权衡,至少别让他们团结起来。最好能够如秦灭六国,逐一歼灭。逐一夺权。
“但若你的实力日渐增长,他们就不会听你的了,他们会团结起来打你——除非你的实力特别强。”
白元嘉思考稍许,举了三个例子:“不过,能强到这种地步的人,我所知的例子本就不多,我想你也恐怕达不到他们当年的成就,他们都是应了天时、地利、人和的。太祖当年应了天赐神迹,向优明世家经营百年人望。煜缣当年能战,也是借用了大陶当年仍然统一、朝中诸名将皆正值壮年、天下又风调雨顺的形势。你也知道,如今大陶的形势就是这样,你很难做成他们当年借势才能做成的事业!”
白道宁也知道自己没有接过这些老前辈的外挂,只能靠自己辛辛苦苦干活,所以认真点头应是。
但是他有两点好奇:一是掌禁军的不是三个人么,那没有在上述言论里提到的杜志行又如何呢?
二是,各地如薛佑歌、魏繁花这种掌握一小部分军事力量的诸侯,又能在这样的混战中担任什么样的角色呢?
“此外,”白元嘉想了想,补充说,“你还年轻,恐怕没什么太困难的事情……所谓争天下,争别的无非在于三点,人心、成军、经济。你日后应当从这三处下手,尽力争取……哦!不对!”
白元嘉仿佛突然醒悟似的,微微躬身,急切地说:“这些好东西当然是越多越好,但最重要的,还是当属你不能作恶。有些东西,你一旦陷进去,必然完全被毁!一是迷幻药,还有别的那些催眠术。最典型的当然要属海派、明派这几个唯一神系教派的所谓‘晴元散’——你过去有没有听说过‘晴元散’?”
白道宁忙说听过。
白元嘉语气严肃:“无论如何,你也不要沉湎其中!记住,那都是假的!这个世道才是真实的,这些东西,无论它创造出的幻象看起来多么迷人,都是假的,不可能给你任何真实的收益。”
他顿了顿,语气低沉下来:“最可怕的是,它会影响你的亲人……”
白道宁也对此感受深刻,毕竟他上辈子接受过整个义务教育阶段的戒毒宣传,视之如洪水猛兽:“儿臣明白了!”
他也讲了一下路上所知的黄拯故事:“在稷契府时,我就曾遇见一名本地豪强黄拯,他就因沉迷晴元散而发疯,以至于试图造反,薛大人发兵制服了他,他甚至还想谋刺我,事败后畏罪自杀。”
为了强化致幻药物的可怕之处,白道宁补充:“我听说这位黄拯也出身于五代进士、两代烈士的世家,如今竟沦落到这等下场,可见晴元散功效之猛烈!我也曾试用少量晴元散,并未沉迷;我也听说过海派等教派会限制晴元散的获取,但既然黄拯仍然可以服食大量晴元散,以至于沉迷其中,我怀疑海派等教派仍然存在私下的贩毒链路!父皇既然教育我要反对晴元散,我认为,日后我也应当有力打击这种致幻药物滥用的情况,必须要严防死守,鼓励民众用正规合理的方法来排解愁绪,而不能仅仅依靠这些幻象。”
白元嘉看起来对黄拯的事情倒是不太在意,语气轻描淡写:“稷契府,五代进士,两代烈士,黄,黄拯是那个黄天宇、黄棱家的二公子么?他竟然造反又谋刺太子,那确实是疯了。内阁还没有将夕露省郡守的折子递上来,这件事还没有上报?是近几天发生的么?”
白道宁猜是因为路途遥远,而且消息上报要一层一层传递,白道宁一行人上路却是紧赶慢赶的,所以薛佑歌上报情况的折子还没有递上来。
对于黄拯的家世,他已经听薛佑歌、柳俊茂等人略作介绍,知道稷契府泸建县黄家近几十年来最出名的两个人,是黄拯之父黄天宇和黄拯之兄黄棱,这两个人都曾官至高位,在十几年前为大陶先后战死,功绩卓越。所以他能够在此回答白元嘉的问题:“是的,黄拯正是黄天宇次子。”
“啊,”白元嘉漫不经心地点点头,沉吟稍许说,“真是愧对门楣。”
接着白元嘉的语气正式了一些:“你既然已经见证过这样的反例,更当以此为戒!我相信你的自制力,你以后小心就是。”
白道宁点点头:“是,我知道唯一神系的教派本身就有规定晴元散仅在宗教仪式使用的服用数量,以后自己必定不超量使用这种致幻之物,也会警告他人谨守此规……我想,这种药物或许根本就无需在什么驱邪典礼上使用,在典礼上嗑药的这种陋习本身就应该矫正!”
白元嘉说:“他人服药与否,倒是不用太在意。”
白道宁张了张嘴,一下子不知道该不该继续抬杠下去——但是反正他知道他所坚持的道路是正确的,所以他只是退到很低的地步小小地做出了反驳:“若是天下人都沉迷于晴元散,那农民、士兵都要失去战斗力了,所以儿臣斗胆想,还是应该管制管制此事的!另外,若是朝堂之上的有才之士也沉迷其中……”
白元嘉看起来仍然毫不介意,挥挥手,白道宁见状不再说话,而白元嘉继续说:“好,好,我只是觉得,这件事并不着急,并不值得你为此专门去与他们对抗。但你要是非想去管,也可以去试试。只要能拦得住明派、海派他们,还有别的几个用晴元散比较多的……我还真不知道如今的大陶,是谁家在控制着从唯一神教派手里倒卖晴元散这门好生意。你身为太子,名义上就是有权力做你想做的事了,只要你能控制住他们就行。”
白道宁感觉这个回复有点甩锅的嫌疑,满满都是“你去试试,反正我不保证你能不能搞定”的甩锅劲。但他也知道,白元嘉作为一个被批评了很多年的著名庸君,当然也不会明智到哪里去,也就是如今的这种水平了。于是他想了想,最后选择了点头:“儿子明白!我以后定会奋发蹈厉,努力行事,还大陶一片浩荡青天!”
白元嘉咕哝了一声什么,继续说:“你应当不要沉湎于晴元散与其他酒色欢愉之中。这些东西都会成为你勤政的阻碍。”
白道宁正常应和:“儿臣明白。”
白元嘉接下来又讲了一些他认为的真理内容:“我虽然没有做到,但我知道,若要成为明君,最重要的在于三点:得人心,得军事,得经济。这三件事的重要顺序依次递减,但最容易的顺序却也相反——单论经济,其实我大陶至今仍能掌握的地区,就算在全天下看来,也都算是鱼米之乡、丰饶之地,自十余年前大战之后,如今再无灭国大战。经过十年休养生息,如今暂时算是富足,只要没有天灾人祸,都搅不出什么大动荡。”
白道宁倒是知道如今的大陶也算不上“富足”,如果风调雨顺,农民勉强能够果腹,但离小康社会还差着十万八千里呢。但他听白元嘉的语气重真的流露出了一些骄傲和欣慰之情,仿佛他是真的不知道这个世界有多么艰难,这让他沉默了数秒,最后用尽可能陈恳的语气说:“是,儿臣明白,儿臣日后也会继续努力关心工农水利这些政务的。”
白元嘉赞许地点点头,继续说:“第二点是军事,这一点——我也不擅长。如今我大陶就如当年的周朝,许多底下的诸侯都自己领军,真正的军权并不在我手上。”
白元嘉又想了想,说:“不过,也正如西周一般,朝廷也有自己的军队,而且你身为太子,日后将成为皇帝,也有统领诸侯的权力,只是这就需要你纵横捭阖、展现你自己的能力了。我听说薛佑歌的队伍支持你?”
白道宁思考稍许,说:“我此番上京,确实得到了薛大人兵力的相助。”
“嗯。”白元嘉说,“他本身只是个地头蛇,出了江南就没有用了,但他愿意支持你,这本身就代表了你的能力……我记得薛佑歌和刘家的关系相当好,我本来还以为他们刘家会希望静慈所生的煜宏继位,所以反而给你下绊子。现在看来,刘家并无动静,薛家则选择支持你,可见你已经得到了他们的支持。我本来还担心你与煜宏不能和睦相处,但现在显然,刘家已经表现出放弃夺嫡的意愿了,煜宏还是个两岁的小孩,若无母家襄助,他肯定没有办法自己夺嫡。那你与煜宏也应当可以共处了!煜宏还小,他的品性如今还体现不出来,我怕已经活不到他成才的年纪了,都说长兄如父,你以后就要代替我做父亲的职责,来好好管教你的小弟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