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未来亲政的安排,白道宁打算首先去暗示薛佑歌,告诉他自己有要事希望与谈。
毕竟一方面,薛佑歌一路上对他颇多照拂,这让白道宁也转而比较愿意相信他的意见;另一方面,薛佑歌是地方官员,等述职在名义上也彻底结束之后,他就该回自己地盘去了,白道宁下次要再和他见面,又不知道该在什么时候了!
薛佑歌在京城又没有住宅,驿站和宫廷都不是他们的地盘,不是能谈私密消息的地方,所以薛佑歌推荐了一所“寇家茶馆”,白道宁欣然应邀而去。
薛佑歌提前告诉白道宁:“在茶馆上的单间,我们谈话,基本上外人都听不太到……不过,太子也不能说太机密的事情,毕竟这终究是别人的产业。”
白道宁答道:“我明白了。”
薛佑歌又想了想,说:“我恐怕我们也谈不了多久。太子既然想讲您亲政的事情……哎,太子要怎么亲政,这种事情我其实也不太懂,所以估计我也没什么可跟您说的,也应该用不了太久吧!”
白道宁一开始有些疑惑:“为什么说‘谈不了太久’?”
随后他又想到自己一开始和薛佑歌、柳俊茂在官家酒吃饭时的场景,顿时恍然大悟:“薛大人是说,这就如同我们当初在官家酒时一般,别人听说我们在这家茶馆,就会赶来?”
薛佑歌笑道:“是的。想我当年与太子在泸建县的官家酒就曾吃了顿好的,有美人歌舞。如今我与太子还有缘再来京城吃顿好茶,还是有美人歌舞,这生活还是挺有意思的。”
白道宁也一笑。
在未到茶馆时,薛佑歌就先介绍:“这家茶馆的特色在点茶表演。那点茶姑娘的技术漂不漂亮,我不知道,我是土老帽,看不出来这么风雅的技艺高不高潮。但那点茶姑娘长得相当漂亮,这我是知道的。她是老板娘的女儿,她们母女开的店。”
白道宁点点头:“仅凭点茶技术与母女容貌,在京城恐怕还不够经营一家大茶馆吧?”
烧春县实在是太小了,不具有参考价值。但稍微把视线放远一些,就算是他们明月府那种小地方,想要开这种大型娱乐场所,也起码要打点到府衙门上下满意,不是光靠技术和门面就能撑得起来的。
薛佑歌笑道:“太子说到点子上了。这家店的老板娘做过河鄱府孟家的使女,后来赎身嫁人死了老公,就带着女儿出来开店。据说这个女儿,就是跟通奉大夫孟明阳生的私生女。孟家有本事,这陶老板娘自己也有本事,这店铺光装修就满是门道……京城可不是所有茶馆都敢修得适宜密谈的!”
白道宁对河鄱府孟家和孟明阳的名字没有印象,但对另一个名字很像的人有印象:“我只记得上一任雎县县令叫孟明俊,似乎确实也是南直隶人?”
毕竟雎县就在烧春县旁边,烧春寨子也经常会过去逛逛。
“孟明俊?”薛佑歌一愣,看起来不太记得此人,“我不记得,不过看名字多半是一家的……大陶的官员也太多啦,我记不住!太子与这位前雎县县令有旧交吗?”
白道宁心想,以前的我雎县县令爱答不理,今天的我雎县县令高攀不起,这就是人生,很神奇吧:“没有。我只是听说过此人。”
他倒是确实跟两任烧春县县令,郜语堂和徐茂学,还有明月府府尹傅高谊,有过交往——毕竟烧春寨子和官府关系深厚,这两层的主管算是直线上司。至于亥栗省郡守李振东,那就有点太高了,不是土匪们能碰得见的程度。就算是安排剿匪,也一般是由府一级组织表演,省衙的人见都见不到。
薛佑歌点点头,也不太在意这个人。
白道宁与薛佑歌并坐马车,弗一下车,就见到一老一少两名女子,带着一群男女下人殷切守在门口,为首的中年妇人急急迎上来,拉着少女盈盈拜下:“拜见太子殿下!薛大人!”
白道宁点点头:“免礼。”
那中年妇人自称叫陶巧绿,是茶馆的老板;而少女叫寇秋芸,是她的女儿。白道宁见那陶巧绿虽然人已中年,却仍然打扮入时,皮肤的质地不太显老态,看起来风韵犹存;而那寇秋芸少年芳华,青春靓丽,眉眼弯弯,不语而含笑,只是见白道宁时明显全是怯意,低着头羞答答的,不敢与他直视。白道宁多盯了她几眼,寇秋芸的耳朵尖都开始泛红了。
白道宁稍微偏过脸去,吩咐老板娘陶巧绿招待好茶水,陶巧绿立刻殷勤引白道宁上楼:“早就已经为两位大人准备好茶水和房间了!”
在一楼大堂还有几名零零散散的客人,纷纷行礼不迭。
白道宁被引至一处比较小的房间处,他立刻意识到,这显然是薛佑歌提前吩咐过的位置,便嘱咐陶巧绿:“我与薛大人有事,不叫你们的时候,都不要进来。”
陶巧绿立刻说:“殿下放心,我们一定不会来打搅两位大人!”
白道宁点了点头。
陶巧绿又说:“不过殿下,来我们寇家茶馆,小女点茶表演乃是一绝,若是殿下有空,可否赏脸一看啊?”
白道宁一看底下,寇秋芸仰着小脸,青春少女的脸颊泛着健康的红润光泽,面貌鲜妍,秋末江南不烈的阳光照下来,一时如海棠醉日,梨花带雨,美貌动人,见他看下来,却又匆匆偏过眼去,不敢对视。
白道宁就转过脸,对陶巧绿说:“好,我们结束时,若是令爱仍然在茶馆……”
陶巧绿忙说:“在的!一直在的!”
白道宁停顿稍许,继续说:“届时再来请令爱点茶。”
等他一关门,薛佑歌倒是看着他一脸暧昧地笑:“那时候都不知道要跟多少人一起看了。”
不等白道宁答话,薛佑歌立刻把话题转回正道上:“不知太子之计,要如何开始亲政?”
白道宁也收收心,给他简单介绍了一下和元木狭讨论后得到的结果。薛佑歌看起来倒是没什么意外之情,只是说:“太子是有做大事之心的,我想朝廷上的这些官员看到太子有这样的决心,还是能意识到他们斗不过太子,等他们尽早将手中之权都收于太子手中吧。”
白道宁问薛佑歌是否有什么经验,能够指教?
薛佑歌立刻精神抖擞:“指教不敢当!我从前也只是当区区稷契府这一小地方的府尹,其事务,又怎能与治一国之君王相比呢?但我毕竟也做了好几十年的官,对大陶如今政事,还是有一点了解的……”
跟白元嘉比较大而化之的“人心、经济、军事”三段论不一样,薛佑歌的切题方向就比较接地气:“第一,是飞剑王那里会找朝廷要钱。快到年末了,稻子都快割完了,所有人都不想打仗了,但是按照以往惯例,东安罗还是会试探性打一下飞剑王。按照以往惯例呢,这一场仗,东安罗不会卖力地打,但是飞剑王会使劲地跟朝廷要钱,然后要兵。不过朝廷一般不给人只给钱,飞剑王也同意,反正他主要是来要钱的。他说,如果朝廷再不拨款,他就要打输了,他打输了,东安罗就要打到南直隶了……这样的。”
白道宁立刻明白了:“这算是飞剑王借东安罗要年终奖?”
“年终奖?”薛佑歌想了想,笑道,“这个词很好,我们以前都管这件事叫打秋风。不过‘年终奖’这个词,听起来更形象生动啊,太子这个词用得妙,以后我也这么叫了!”
白道宁尴尬地笑笑,心虚地喝了口茶:“薛大人谬赞了。”
他心想要是以后人人都喊“年终奖”,这也太怪了,他上辈子的心理阴影怎么就跟着带到这辈子来了!
话归正题,白道宁问:“薛大人先提此事,可见此事之严重性。薛大人是认为,我应该同意飞剑王的要求,进入飞剑王领作战,打赢战争,立下军事神话,通过军事上的统率力建立军事神话,一力降十会,直接使朝中诸臣威慑于我,用最粗暴的方式获得威望?而无需通过实务慢慢经营。”
薛佑歌想了想,说:“这倒没有。我不是说太子您说的不对的意思……如果您能打赢,当然,朝中诸臣大概都会为之一凛,随后很多事情都会变得方便起来……我是说,我担心您打不赢,首先,如果飞剑王能控制得住形势,他肯定不想让这场战事在您手上赢下来;其次,如果连飞剑王都控制不住形势了……
“我也没有质疑您能力的意思!我只是觉得如今的大陶,恐怕就是让什么兵仙韩信复生,都不太容易能打得赢了!
“所以我主要是想提醒您,年末有这些事情要花大钱,您要执政的话,首先就是要搞钱,那您就一定要小心这些事情了。”
白道宁感到一种无语言表的力不能支之恨:“那别的还有什么事要花大钱出去?”
薛佑歌伸出一根根手指给他比划:“第一就是这飞剑王打秋风……要年终奖。
“第二是给各路人马的赏钱,护送您上路的这一波,给魏繁花和陈雅志的钱,你是已经知道了。给黄家的赏钱,黄家反正也不缺钱,所以就给一点意思意思,我估计户部这点‘意思’还是能出得起的。其他还有安抚北方两个郡王的钱。然后还有什么埃代省、恭郁省,这些贴着大陶辖地边境的三不管地带,他们的郡守,多半也要赶在年前来讨点赏钱。两安罗现在还是按年要给大陶上贡,每次大陶也会回以赏赐,两方都要争奇斗艳,要竞相比较谁能给出更华贵、奢侈的宝物。这个,就是造假比较难,还是挺花钱的。”
白道宁本来听得非常严肃,眉头紧锁,没想到直接听到了最后这点:“……啊?”
薛佑歌一脸坦然地点点头:“太子不知道啊,要把宝物造假造得像还是挺花钱的,我记得去年东安罗献的是座碧玺雕的小宫殿,西安罗献的是宝石盆景。好像是庆祝西安罗自己新生了小公主,为了照应‘金枝玉叶’的说法,所以宝石盆景里面花的枝叶都是纯金的,那个技艺真是绝了!感觉就像真的花枝,蒙的不是棕皮,而是一层黄金皮,那纹路都像是活的树枝一样!那叶子薄得一吹就能带得动起来。
“所以大陶要拿出超过他们的回礼,就是送出了两块熹平石经的残石,一块有近五百字,另一块也有……好像也有三百来字?这是东汉灵帝时的古物,若是真迹,其价值当然不逊色于那两个精雕细琢的宝石物件。别说宝石和雕工难得,就算是单论大小,这两块残石都比那两个东西要大,更何况蔡伯喈是千年前的古人,这又是熹平石经,这是怎样的风雅啊!你们宝石怎么比?”
白道宁沉默半晌,问:“所以是假的喽?”
薛佑歌一摊手:“对。其实我们都无凭无据,最大的凭据就是,李飞昂先生说朝廷刚迁都时,他曾查看过皇室库房,没看到这两件东西。
“当然,李飞昂先生给皇上留了个面子,说可能是他记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