糅杂少年压抑的情感:“你……走吧。”
说完,他忍不住咳了咳,咽下喉中腥甜。
菩兰悠一顿:“你赶我走?”
儡丝未全部抽出,他讲话还是有些倦涩。
“……”贺兰阙沉沉吸一口气,弓身暗哑道:“你能来寻我,我很高兴。”
“我曾想将你困在我身边,无论何种卑鄙手段,你知道的,我从来不是一个好人。”
他垂下头,话里全是自厌:“可那日你将我从轩辕坛带走时,对轩辕儆所诉之语让我明白,你该有更好的生活,和你相比,我为自己卑劣的,想要独占你的心理而自惭形秽。”
他似乎陷入一个怪圈,踽踽不得出路,半晌后只是低声说:“我配不上你,也不想用怜悯而让你留下。”他缓缓抬目,神情几近破碎:“大道不得同行,我们有各自的路要走。”
缓了缓,贺兰阙逼着自己说完:“不如就此,分道扬镳。”
他如今给不了菩兰悠什么,身上背负的仇怨太重,他早晚要寻轩辕儆做个了断,这一切都与菩兰悠毫无关系,她原本可以有更自在的生活。
贺兰阙更不想眼前之人后悔今日所做一切,如果有朝一日,菩兰悠思及过往,心觉与他的相遇让她后悔莫及,那于贺兰阙而言是诛心之痛。
究其根本,是他自惭形秽,哪里配得上她。
乃至违心地让她走,已是贺兰阙仅存的理智下说出口之语,贺兰阙生怕多一句话,都会让对方察觉到他卑劣至极的想法。
长久沉寂,眼前之人似乎有些生气,贺兰阙刚要说话,被她菩兰悠一把捂住嘴:“你别说了,你说的我都不爱听。”
菩兰悠看向他:“让我说两句。”
“......”贺兰阙目光落在她霜雪般明媚的眼中。
菩兰悠缓缓吸了口气:“你说你自惭形秽,你自厌地认为自己不够好,可我并不这样觉得。”
“人各有所长,我善医术,可也有弱点,遇到危险时需要你来保护,但我并不认为自己比你弱或差,我们只是在不同方向有自己的造诣,何来高低之分?”
菩兰悠慨然正色:“在魇境中,很多次你都可以把我杀掉,我和太阿山上那些欺负你的人同出一宗,你理应同等仇怨,可你没有。”
“你并未因庄师兄等人对你做过的恶事而迁怒于我,并非我是一个多么好的人,而是你本身就很好。”
“你说大道不同路,我不这样想,你都未同我一起走多远,怎知我们不同路?”
她一句接一句地否定他的自伤之语,口中琢磨他最后一句:“还有你说的,你想要独占我的心思……”
少年缓缓捏紧手下锦被。
菩兰悠认真望向他眼睛里:“我对你亦有同样的心思。”
贺兰阙豁然抬头。
顶着那道灼人目光,菩兰悠没什么停顿地说完:“我心悦你,我在轩辕坛说过的,你忘了?”
她温声抚平他情绪,似在一片黑稠暗海之上,洒下的揉碎月光。
“并不是因为可怜你,仅仅因为你就是你,曾经我也以为,一个灭世的坏人,一定是一个十恶不赦的大魔头,从小便心怀龃龉,天生恶骨。”
“是你让我知道,眼见不一定为实,若要明晰原由,要用心去看。”
菩兰悠缓缓抬手,用丝绢拭净他额上的汗,“你过去的故事,我一知半解,你愿意讲给我听吗?”
而后她又笑起来,带着几乎让少年溃然的温柔道:“不急,你可以一天说一点,一年说一些......我们有很久很久的时间。”
心中盘虬枯木被她层层打开,炽热的一双手捧起他冰冷的心脏,贺兰阙理智摇摇欲坠。
她说,她心悦自己。
她说前路可以同行。
一片荒芜的焦土之上,有她温柔声音传来。
“再说。”菩兰悠凑近贺兰阙,盯着他颤抖的睫毛,嗓音含笑道:“我若真走了,你舍得么?”
贺兰阙死死咬唇,不能答话。
“好啦。”菩兰悠抬手揉揉少年长发,双手撑着床沿,又凑近些看他:“你舍不得我,我也舍不得你,既然如此,何必让自己说些违心的话?”
“人生悲苦已足够多,不该因无端的误会而浪费时间,相知不易,相守相伴更难,何必要推开让你快乐的人?”
她坦然的让他不知如何应对,漫溢的欣喜之下,又惶然生出无措来。
“我怕......你会后悔。”贺兰阙垂眼,手心捏住的被子蹂躏到变形。
母亲的惨死,父亲的冷血,神与妖的下场赫然在目,恰如此刻他与菩兰悠。
如果所有一切记忆未曾想起,他还能固执地将人留在身边。
可明晃晃的前车之鉴血一般印在他脑海里。
他想独占她。
但更想她永远快乐明媚。